都知道官场之上尔虞我诈,利益当头之时,好兄弟背后插刀实为寻常,其实军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凡有利益的地方,大抵就免不了尔虞我诈、两面三刀。
此番水师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丽的功勋实在是太大,大到任谁见了都得眼红,都想着扑上来咬一口,分润一些利益过去。趋利而行,倒也不算什么对错,但一旦心生此念,做决定的时候便难免诸多算计。
习君买甚为担心前来回援的薛万彻与阿史那思摩藏着小心思,坐看水师恶战高句丽军队,待到精疲力尽损失惨重之后,再悍然出手力挽狂澜。
站在薛万彻与阿史那思摩的立场,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不足为奇,水师此番“灭国之功”实在太大,若是顺风顺水的攻击高句丽军后阵,与水师内外夹击,获胜之后最为耀眼依旧是水师。然则若是坐看水师陷入困境,甚至损失惨重,之后再予以出手,那便是力挽狂澜之功。
既收获“救助友军”之情义,又有巩固“灭国之功”之胜果、彻底击碎高句丽死灰复燃的功劳,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如此以来,水师势必遭受难以估量的损失……
……
苏定方淡然道:“人心隔肚皮,谁又能揣测明白别人心中所想?也毋须去想,咱们发动攻城的那一刻便已然料想到眼下之困局,薛万彻、阿史那思摩若是能够及时支援那自然最好,即便他们隔岸观火,意欲攫取功勋,咱们难道还能怕了城下那些高句丽军?水师自越国公一手缔造至今,纵横七海,未曾一败,今日便是全军上下尽皆死绝,亦要力保龙旗不倒,击溃强敌!”
一支强军不仅要有精良的军械装备、强悍的兵员素质,更重要是要有一种睥睨天下、永不服输的精神。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始终在战场之上保持绝对优势,主帅的指挥失误、天气的陡然变化、甚至于无需飘渺的运气,都有可能使得全军陷入极为被动之局面。擅打顺风仗的军队算不得强军,能够在劣势之下永不放弃、进而反败为胜,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强军。
而且这种“逆而获胜”的经历会给予将领、兵卒无限的信心,使得往后即便遭遇更为恶劣之战况,亦会士气昂扬、悍不畏死。
一支军队,就好似一柄宝刀一样,需要不断的淬火、磨砺,方才能够削铁如泥、天下无敌。
习君买精神一振,躬身敬服道:“都督所言甚是,末将受教了!”
之前对于敌军强攻所带来的压迫感,以及对于薛万彻、阿史那思摩两支军队迟迟不至的愤懑,顷刻间消失无终,代之而起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自信,与盈满胸膛的壮志。
关键时刻,谁也不能依靠,只能靠自己!
水师成军以来,肆虐大洋横扫诸国,未曾依靠过任何一支友军,如今这威震七海的名声皆是依靠自己的坚船利炮打出来。
苏定方道:“传令下去,坚守城池,只要击退敌军,今次所缴获之财货,尽皆下发!”
“喏!”
习君买兴奋的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乃亘古不变的准则。对于寻常兵卒来说,战功距离他们有些遥远,不仅要亲手毙敌,尚且要清晰可记,大战之中谁有那闲工夫干那些?
所以钱财的赏赐,便是兵卒们最直接的获益。
水师以募兵制为基础建立,兵卒们本就是拿命去换钱,此刻将令传下来,加大赏赐,果然极大的激发兵卒士气。
此番先攻陷平穰城,将城内商贾搜罗一空,继而再下高句丽王宫、大莫离支府,这种各样的金银财宝如山如海,都已经第一时间运往停泊于浿水河口的舰船之上,琳琅满目所有兵卒皆可得见。
那是可是一国之财富!
固然水师兵卒有将近五万人,可是那等泼天的财富分润至每一个人头上,依旧是一笔客观的数目!
大家当兵拿饷,刀头舔血,动辄丧身异域、埋骨大海,为的不就是多多赚取钱财,让家中父母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
即便不提那些个开疆拓土的功勋荣耀,单单只是这真金白银的赏赐,也足以让大家豁出命去死战到底!
即便战死亦是无妨,水师之中另有区别于朝廷规制的抚恤,一旦兵卒战死,这份抚恤连同战斗之缴获都会一五一十的送到家中,由军中司马亲自负责,若是差了一分一文,便会追究到底,决不容情!
所以在水师之中,毋须担忧因战死而被贪墨缴获、抚恤之事。
若重伤而不死,那就更好了,回去之后会即刻退役,要么拿着一笔丰厚的抚恤回到家乡,要么直接将家人搬去骊山,分上几十亩田地只需缴纳少许赋税,从此成为骊山农庄的庄客。
这年头当兵的没有几个怕死,怕的是死得无价值,怕的是自己死后父母妻儿无人照料沦为奴隶。只要让兵卒们没有后顾之忧,让他们知道即便力战而死,亦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那便可以悍不畏死!
城头之上,得到激励的唐军士气迸发,不断将攀爬至城头的敌人杀退,亦有兵卒不慎被敌军击杀,坠入城下。一时间战斗愈发惨烈,双方兵卒已经杀红了眼,箭矢如蝗,血肉横飞。
只是战斗固然惨烈,城池却稳如山岳,高句丽军队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乙支继祖策骑站在距离城墙百余丈的地方,目光透过风雪看着城头之上惨烈至极的战况,微微叹了口气。
固然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可谓进可攻、退可守,但是谁又愿意屈身投降成为一个降将,而非是力克平穰城复国成功呢?
再是对高句丽没有多少归属感,可也难以拒绝成为复国英雄的那种诱惑……
然而现在看来,这条路已无可能。
自己的兵力倍于唐军水师,且唐军要分兵守卫整座城墙,自己则可以择取一处予以强攻,战术更为灵活,也更能发挥兵力上的优势。然则直至眼下,麾下兵卒也仅只能够登上城头而已,未等站稳便被杀退。
唐军之韧性远超他的估计,若是这般不计伤亡的一直打下去,或许可以将唐军拖死,但自己不死也得扒层皮。
更何况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两支唐军,不知何时将会陡然出动,给于自己致命一击?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之中泛起,便见到军中斥候飞奔而来,到得近前大声禀报:“启禀大帅,唐军薛万彻部、阿史那思摩部已然一前一后,向吾军后阵袭来,距离不过五十里!”
左右将校齐刷刷的抬头,看向乙支继祖。对于骑兵来说,即便是在这等天气、路况之下,一百里转瞬即至,用不了多少功夫。
眼下必须做出取舍,若是慢上一步,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乙支继祖叹息一声,看着左右将校,沉声道:“吾深受大莫离支器重,曾立下誓言,愿已死报效。然则如今大莫离支自戕而死,平穰城沦陷,高句丽覆亡,吾等纵然力战而死,又有何用?国破家亡,无可挽回,吾等不能只为了心中忠义,却罔顾妻儿老小,断绝他们的活路……”
他抬头看了一眼遮天的风雪,缓缓道:“吾已然决定,弃械投降,自今日起归顺大唐。诸位可自行抉择,是死战到底,还是随吾归降,亦或是卸甲而去,吾绝不干涉。咱们袍泽一场,吾给你们选择命运的机会。”
风雪之中,左右将校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算是高句丽最后的一支武装,一旦他们投降唐军,高句丽便算是彻彻底底的覆亡,再无复国之机会。
然而就算他们死战到底,就能够复国成功么?
未能及时攻陷平穰城,已然在战略局势之上处于绝境。城中唐军坚韧勇悍,身后更有唐军精锐衔尾追来,一旦两军里应外合,自己这边只余下败亡一途。
眼看着高句丽彻底覆亡,他们心中难受;可若是明知必死却依旧冲锋而上,那可没什么价值……
权衡一番,十余名将校齐齐单膝跪地,大声道:“吾等愿意追随将军,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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