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九十七章 承天之佑(下)(1 / 1)

房遗直、房俊兄弟两个被叫道书房,便正好见到房玄龄美滋滋的将《诗经》丢在一边。

房俊有些好笑。

为何将《诗经》抛在一边?

盖因古人给婴孩取名之时,绝对不是随意为之的,而是有所依从。简单来说有一个规律,那便是——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古人重男轻女,便是房玄龄这等名仕亦莫能例外,将《诗经》抛开,便意味着家中诞生的乃是男丁,后继有人、香火繁衍,而且一下子就是俩男丁,房玄龄如何能不笑逐颜开?

倒是房遗直有些吃味,坐在椅子上酸溜溜的说道:“随便取个名字便是,何以叫孩儿前来?反正都是要您拿主意。”

大家族里,一般来说给孩子取名这种事情是要辈分最高的直系亲属说算的,即便房俊是孩子的父亲,这个权利也没他的份,何况是房遗直?让他前来,不过是长房长子的身份做个见证,屁用不顶。

房玄龄拉下脸,训斥道:“此乃房家之长孙、次孙,日后便是房家的顶梁柱,自然要取一个稳妥的名字,使得孩子一生顺遂、才华出众,岂能随意为之?”

房遗直便抿着嘴,不吱声。

咱没儿子,您这么说不是往咱心头捅刀子么?

不行,晚上回房要加紧劳作耕耘,早日得个儿子才是正经事……

房俊也有些郁闷,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小崽子奶毛还没褪呢,这重视程度就超过咱哥儿俩了?

房玄龄呷了一口茶水,不理会这哥儿俩,放下茶杯便开始翻书,寻找其中有着完美寓意的句子亦或词汇。

半晌,才捧着一本翻开的《周易》说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媚娘所诞下的小子,便取一个‘佑’字吧,你俩意下如何?”

房俊和房遗直互视一眼,默然点头。

老头子问得倒是客气,可这事儿哪里有他俩做主的份儿?保准若是提出质疑,必然是一顿训斥……

况且这个“佑”字当真不错。

能在那等被放弃的情形下倔强的诞生下来,若不是天神佑之,如何解释?而且“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出自《周易》当中的“大有”卦,此卦乾下离上,大有元亨,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寓意极好。

房玄龄对这个字甚为满意,继续翻书。

房俊见到老爹一脸喜色,便忍不住说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既然取‘佑’为名,不若便以‘吉利’为字,父亲以为如何?”

“噗”一侧的房遗直将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房玄龄则怒目而视,叱道:“放屁!”

自古以来,但凡有些诗书底蕴的家族,基本不会给孩子取出“吉利”“富贵”这等名字,就如同古代的“美美”“丽丽”这等名字只有青楼之中的艺伎会将之当做艺名一般……

房吉利?

这什么鬼名字,一听就是下贱人家出身……

房玄龄瞪着房俊:“孩子还小,取字着什么急?”

房家三代辈分排行是“承”字,就算要取字也得沿着这个“承”字来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一个“吉利”这样的名字。

房俊只是调戏一下老爹,若是当真取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他第一个就不干了!便笑嘻嘻问道:“那老大呢,取个什么名?”

房玄龄对房俊的插诨打科极为不满,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再次翻书:“等着!”

两兄弟闭口不言。

其实以房玄龄的学识,给孩子取个名字哪里用得着去翻书查找?可此刻是关心则乱,唯恐自己取出的名字有什么不妥之处,是以定要翻书联想寓意这才稳妥。

翻了半天,房玄龄亦未找到合适的名字,选了几个字,总是这般那般有着缺憾,不够完美。

房玄龄便抬眸看着两个儿子:“可有属意之字,拿出来参考一番?”

论起学识,他对这两个儿子是极其满意的。

房俊自不必说,文采斐然冠绝天下,那一首一首的诗词歌赋传颂天下,青史之上亦有一席之地,那些名篇即便是百世之后也必然传唱不衰。只要时不时的作出一些水准不亚于之前的作品,“一代文豪”的名誉是妥妥的标注在身上,房家完全可以凭借房俊的名气名传后世。

而长子房遗直性子固然有些迂腐,但是学问亦是一等一的好,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即便没有房俊之才华横溢,却胜在踏实本分,而且记忆力极强,只是缺乏变通,没有房俊的思维跳脱,成就有限。

房遗直闻言大摇其头:“不曾有钟意之字。”

开玩笑,又不是我儿子,您问我干嘛?我才懒得掺和……

房俊也笑道:“还是您拿主意吧,无论如何,孩儿都无异议便是。”

就算自己说出一个名字,想必也是要被房玄龄否决掉的……

房玄龄只得又翻找一阵,陡然一阵惊喜,指着手中的一本《礼记》说道:“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取这个菽字如何?”

房遗直不愧是满腹经纶,接话道:“菽者,众豆之总名。然大豆曰菽,豆苗曰霍,小豆则曰荅……菽者稼最强……不错不错,好名字。”

菽,便是豆子。菽水,便是豆子和清水,“啜菽饮水尽其欢”的意思就是哪怕生活的清苦菲薄的饮食,亦要真心的对长辈奉养,斯之谓孝……

房俊也点点头,表示满意。

不似此子那般由武媚娘挣命方才顺利诞生,长子生产顺利,母亲是公主,外公是李二陛下,身负皇族血脉,可以说只要不造反,这一生必然顺风顺水安享富贵。富贵之人取一个“菽”字为名,犹如民间为了孩子好生养而取一个贱名,“菽”虽然是豆子,但“菽者稼最强”,意为豆子乃是庄稼中最顽强的一种,《汉书》中亦有“菽草之难杀者也”之语,意思是豆子看似普通实则生命力极强。

房菽,房佑……

两个名字各有寓意,都代表了长辈对于孩童最真挚的祝福和向往,包含了无尽的宠爱和寄托。

*****

屋内门窗紧闭,温煦的阳光自明亮的玻璃照射进来,明晃晃的温暖适意。一截儿缀满粉红花苞的杏枝在窗外斜斜的伸展着,随着微风轻轻摇晃,明丽动人。

床榻之上铺着锦被,即便屋内温暖,武媚娘还是被侍女时不时的掖被脚的动作弄得有些恼火,轻声娇叱道:“何必这般小心翼翼?被窝里很热的!”

侍女连忙说道:“娘子勿恼,老夫人千叮万嘱咐,就连家主都曾几次问起,说是您刚刚生产,浑身的骨缝都张开了,受不得一丝风,肯定要注意才是。若是风寒入体,下半辈子可就得遭罪了。”

听闻房玄龄和卢氏特意叮嘱侍女,武媚娘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心底却是一股暖流缓缓流淌……

房玄龄的性子满朝皆知,看似温润实则清冷,最是讲究规矩,身为公公能够对儿媳这般关注上心,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由此可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

即便房俊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是毕竟与旁人不同。她自幼在家中遭受兄长冷遇苛待,几时享受过这般温暖的亲情?

从生死之间挣回命来,又得到这般感动,武媚娘心中的喜悦简直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眼眶便有些发红。

“哎呦我的武娘子,您可不能哭!您这月子里呢,若是现在哭出眼泪,保不齐以后眼睛就落下病根,瞎了都有可能!”侍女大惊小怪,连番劝阻。

武媚娘也吓了一跳,万一当真以后瞎掉了……

赶紧收拾心情,将眼泪憋了回去。

“孩子呢?”孩子不再屋内,武媚娘问道。

“乳娘这在喂奶呢,嘻嘻,说起来小郎看似瘦弱,但是胃口大得出奇,原来的那个乳娘才两天就叫着吃不消,二郎只得又找来一个乳娘,两人一起才算是能将小郎喂饱……”

武媚娘嘴角衔着幸福的笑容,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孩子吃饱喝足更令父母开心的事情呢?

正要让侍女将儿子抱来稀罕稀罕,便听到外边脚步声响,一个婆子掀开门帘走进来,说道:“武娘子,您娘家来人了,有您的姐姐,还有您两位兄长……”

武媚娘听到姐姐武顺娘前来的时候还露出喜色,但是听到两个兄长也来了,苍白的俏脸便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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