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烛是个暴脾气,讲究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房俊在镇公署的大堂里当着那么多江南士族、商贾的面儿将他们兄弟驱逐出去,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若是单单针对他也就罢了,他虽然嚣张跋扈,也知道房俊不是好惹的,这股子深仇大恨还能压制一下,等有机会的时候再报复也不迟。可是房俊连同大兄顾煜一起驱逐,令大兄颜面尽失,沦为江东笑柄,这个仇却是一时片刻也忍不了!
顾烛最敬佩的就是大兄,别看论起拳脚刀棒大兄全然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自打懂事起,从来都是大兄教训他,他却从未还手过。
在顾烛的心里,大兄就是江南最有才学的人,将来必然是出将入相一样的人物。
怎能被一个黑脸的小子如此羞辱?
这等仇恨,简直不同戴天!
可是大兄让他忍,二叔也让他忍,虽然没有见到父亲的面,但是父亲特意给他捎来了信儿,还是让他忍……
顾烛觉得自己忍不了!
凭什么啊?
那房俊的确有些门道,既能在牛渚矶反败为胜,也能在华亭镇点石成金,可他顾烛不服!若不是房玄龄的儿子,若不是皇帝的女婿,他房俊能有今天?
算个什么东西!
于是,当董老稍稍暗示乌朵海,而乌朵海会意之后在顾烛面前撺掇了几次之后,顾烛不打算忍下去了。既有大兄的仇恨在前,又有自家海盐生意的威胁在后,顾烛觉得自己应该趁早将房俊这个祸害铲除掉,否则顾家必然要大祸临头。
至于会不会遭受到朝廷的制裁,顾烛完全不担心。
那房俊嚣张跋扈,在江南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只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干得干干净净,手尾都不留下破绽,谁敢说是自己干的?
房俊身为大总管,身边的护卫兵力定然不少,顾烛嚣张不假,却也不蠢,知道单凭他和手底下的这点人马,想要暗杀房俊难如登天。他打算探探乌朵海的意思,这家伙身手高强,能以一当十,若是由他的加入,胜算大增。
结果乌朵海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若是论起仇恨,顾烛的那点事儿算个屁啊!人家乌朵海那才叫真真的血海深仇!族人被房俊杀了成千上万,南山的沙土都给染红了,尸体铺满了山坡,这是多大的仇?更别说自己心心念念的占山为王梦想彻底破落,那更是不共戴天!
一直到现在,当初被杀散的族人都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躲藏到大山深处不敢露面,就连他乌朵海亲自派人去聚拢,响应者都寥寥无几。
族人被杀、梦想破灭、就连这个宗帅都成了光杆儿,乌朵海岂能不恨?
他都恨不得将房俊撕成两片生吃了……
两人志同道合、同仇敌忾,相互研究了一番,又重金纠集了几个高手,密谋几天,却是一筹莫展。房俊身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又掌管皇家水师,身边侍卫严谨、高手如云,想要将其刺杀,岂是易事?
就连机会都找不到!
生猛的去冲击房俊的卫队?
顾烛不怕死,但他不会蠢的去送死……
没办法,只得乌朵海又去请教董老。
顾烛对这位父亲和二叔极为器重的董老并不感冒,倒是对他的女儿很感兴趣,不过那姑娘早已经被董老指婚给了乌朵海,顾烛才不得不压下心底的念想。
他这人的确是浑,但是讲义气,“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不过他也得承认,这个阴阳怪气的董老的确有两把刷子,担得起“老谋深算”这几个字。乌朵海去了不久,果然拿回了锦囊妙计——深入虎穴!
房俊身边侍卫重重,皆配备劲弩,想要以硬碰硬,成功率太小。而且此人必然知晓江南欲取其性命之辈数之不尽,出入皆小心谨慎,轻易得不到刺杀的机会。那么,何时是他放松戒备的时候呢?
自然是他自己地盘上的时候……
顾烛深以为然,又与乌朵海等人商议一番,终于制定了刺杀计划——潜入华亭镇,伺机刺杀房俊!
华亭镇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是劳工,繁忙喧嚣,在顾烛看来这就是绝佳的掩护。于是,探听到房俊率领水师出海剿匪的消息之后,他与手下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寻常的劳工模样,乘坐两条破败的货船,混在一支运输水泥的船队当中,希望能够混在劳工当中,等到天黑之后潜伏在房俊回镇公署的必经之路,只等他剿匪回来的时候猝下杀手,令其防不胜防。
货船行驶到码头纷纷靠上栈桥,跳板搭起,几十人开始快速的搬运水泥。那白胡子的老者还在不断的催促脚步快一些,莫要让这些水泥被雨水淋坏了。
顾烛撇撇嘴,心说你傻啊?不过是扛活做工而已,干得快干得慢有什么相干?再者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水泥给雨淋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瞅瞅一个个累得呼哧带喘的,傻的要命……
不过越是这般忙碌,就越是不容易有人发现他们。
顾烛和乌朵海对视一眼,悄悄跟船上的十几个手下做个手势,不声不响的下船走上栈桥,悄悄的混入劳工的队伍里。两个傻货在那边说着荤话,一个五大三粗的娘儿们更泼辣,居然叫嚣着要把汉子的“玩意”咔嚓剪掉……
顾烛憋着乐,见到劳工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愈加放心。
带着身后的手下慢慢排队,等着背上水泥袋子到了仓库那边,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人群里,仓库那边的人更多,正赶着将怕被雨淋的家伙事儿都搬进仓库里。
前面这个被嘲笑昨夜在娘们儿肚皮上累得腿软的汉子终于走了,下一个就轮到顾烛。
虽然是顾家的少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但是顾烛也不曾将一身功夫荒废,长年打熬筋骨,加上身量高大,看上去身强力壮,健硕结实。
学着前边汉子的模样,他稍稍半蹲,上身前倾,这样一旁的劳工就会将水泥袋子放到他的背上,然后他借势起身,这样能够减少力气的消耗。
顾烛蹲了半天,却没感到背上被放上水泥袋子,心里奇怪,抬起头,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所有的劳工都诧异的看着他,两眼瞪得大大的,很是吃惊的模样。难道本大少已经帅气到即便混进劳工的队伍也能像珍珠一样被一眼认出?
顾烛没好气的说道:“赶紧的,瞎瞅什么?没见到快下雨了啊!”
叫嚣着剪掉男人“玩意”的娘们儿瞅着顾烛,疑惑的问道:“你是谁呀?”
“你特么管我是谁,老子干活不就行了?磨磨唧唧,快这点儿!”说着,顾烛再次半蹲,做出等待背上水泥袋子的动作。
可是他哪里知道,华亭镇的劳工都是按照“生产队”划分的,而每一个生产队无论是按照地缘、血缘、家族任何一种因素划分,都是保证“生产队”内部的人相互熟识,这样才能守望相助、又相互监督。
简单点来说,每一个“生产队”的成员,在内部都是非常熟悉的!每一个“生产队”的工作都是特别指定的,分区域、分种类,各不相同。
冷不丁冒出一个陌生人混进自己的队里,这就代表着白白帮自己这个“生产队”干活,要知道“工分”可是记在自己“生产队”的头上……
这人是不是傻?
往他身后一瞅,更不得了,十几个都是生面孔,这咋回事?
老里正一脸奇怪:“后生,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顾烛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家怀疑,在他想来,这华亭镇成千上万的劳工,谁有那份能耐能将人全都认全了?在哪里干活不是干,就算见到自己面生,想必也不会太过在意。
他瞪着眼睛怒道:“老子就是干活讨口饭吃,你这老头怎地这般聒噪?”
队里还有人要说话,却被老里正打断。
老里正摆摆手:“那行,赶紧的,快下雨了,大家手脚麻利一些!”
队里的人便不再言语,默默的给顾烛背上放上水泥袋子。
那泼辣的娘们儿眼珠儿一转,喊道:“瞧瞧这位大兄弟这体格,壮实得很,再加一袋子也背得动!”
负责往劳工背上放水泥的那汉子瞄了这位二嫂子一眼,一言不发的又将一袋子水泥放到顾烛的背上。
顾烛只觉得后辈一沉,仿佛压了一座山一般,腰都差点折了!心里差点把那娘们儿骂死,不过想到此行任务艰巨,还是少惹事端为妙,等到将房俊那厮宰了,有的是功夫回头收拾这个臭娘们呢。
不是叫嚣着剪掉男人的玩意吗?
行,等着本少爷给你找十个二十个光杆子老鳏夫,弄死你……
顾家三少爷吸了口气,挺了挺腰,扛着两大袋子水泥迈开脚步。
他身后的乌朵海郁闷了,娘咧!我的身材比顾三少还高,体格比他更膀,岂不是要扛三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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