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冉心里一惊,高小样说抱抱他,那正是陈冉想要做的,在那么一个瞬间,他好像理解了什么叫心有灵犀。
“我来准备饭菜,你去吧。”
高小样朝着陈冉比了一个大拇指:“战场上敢在敌人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男子汉大丈夫,生死可置之度外,还怕抱抱自己父亲?”
陈冉呆呆的看着她。
高小样笑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回家的吗?那会儿在茶儿姐姐店里的时候听她提起,说你回到家里总是被陈大伯骂,老人啊,到了这个年纪脾气暴躁些正常,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就行了,小时候你问他一万遍为什么他都不会厌烦,现在他向你发脾气,只是因为他老了。”
只是因为他老了。
这句话让陈冉心里一疼。
“正好在小淮河看到你,我就想着,你这个年纪啊也是说懂事很懂事说不懂事也会忤逆,所以就跟上来。”
她像个老年人一样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可以让敌人胆寒,为什么不能让亲人心暖?”
陈冉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转身出了厨房,大步朝着客厅那边走过去。
高小样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好像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
回到客厅的陈冉走到陈大伯面前,支支吾吾的说道:“爹,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陈大伯白了他一眼:“有话赶紧说,让人家姑娘在厨房里忙活算什么?”
陈冉鼓足了勇气过去抱住了陈大伯,手在陈大伯后背上拍了拍:“爹,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骂我,你是想我想的狠了,是担心我会出意外,我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想你,冲上去的时候在心里喊一声陈冉啊你得活着回去,爹还在等着你呢,你要是回不去了,爹还骂谁是臭小子?爹,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他一口气说完,又使劲抱了一会儿。
松开手的时候,如释重负。
他后退一步,挠了挠头发:“我去厨房忙了。”
说完转身跑出客厅。
陈大伯呆呆的看着陈冉跑出去,张开嘴,嘴唇都在微微发颤,片刻之后那一双有些浑黄的眼睛里泪水缓缓滑落下来,喃喃自语了三个字。
“臭小子。”
陈冉跑回到厨房里,然后背靠在墙上大口喘息,他提刀冲阵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此时说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后,比打了一场大胜仗还要后怕似的。
“人啊。”
高小样像个人生导师一样,一边切菜一边说道:“总是会对自己最亲的人说本该说的话难以启齿,要么是难为情,要么是觉得没必要,要么是觉得矫情,当你说出来之后才发现没有那么难,你不说,我不说,亲人也会觉得彼此漠然,不好不好。”
陈冉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忽然过去使劲儿抱了抱高小样:“谢谢!”
抱完了之后如触电一般连忙松手,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连忙红着脸道歉,高小样本来惊了一下,回头看到陈冉那脸红的样子忍不住就又笑了起来,她觉得,一个会这样脸红的男人,总不至于是个坏人。
吃过饭之后,陈大伯命令陈冉把人家姑娘送回家,从他家到天机票号的距离并不近,饭后天色也已经微微发暗,陈冉本想到大街的车马行雇车送她,可高小样说想这样走回去,走走也挺好。
两个本应算陌生的年轻人并排着往前走,长安城的寒夜里行人不多,好在大街上灯火很亮,所以没有那么尴尬。
去陈冉家之前的高小样那张小嘴嘚吧嘚吧不停,出来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沉默下来,低着头走路的样子有些淑女,一点儿也不像是那个动不动就拔剑说我飞给你看的女汉子,她可是一直自称天下第一飞剑,一飞三尺半,落地很难看。
长安城的夜里最美的地方当然是承天门外大街,大街两侧的灯柱很密,挂在那的气死风灯让夜晚的寒意都变得弱了些,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似乎都怕破坏了这夜的宁静。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对面有两个人跑着往未央宫方向过去,一边跑一边笑,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很开心的事,陈冉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然后就楞了一下。
“那是奉宁观的小张真人。”
高小样哦了一声,也看了看:“胖的那个还是瘦的那个?”
“瘦的。”
高小样又哦了一声:“果然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才快乐。”
陈冉:“......”
他回头又看了看大街对面跑过去的那两个人:“宫门都要关了,这两个人干嘛去了,真是奇怪,两个道人有什么好开心的。”
高小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什么来,燕子说......管好你自己。”
陈冉噗嗤一声笑出来,高小样也笑。
与此同时,在宫门关闭之前跑进来的小张真人和持真道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持真道人笑道:“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被关在宫门之外了。”
小张真人嗯了一声:“是啊,不过我们运气好......今天真的得谢谢你带我去御兽园,真的很好玩,尤其是那只小猴子,看起来好像和你很熟,看到你就显得亲近,不过好像还有些怕你。”
持真道人脸色变了变,幸好是晚上,虽然宫里灯火也不弱,可好歹不至于担心被小张真人看到他的表情变化。
“是我去的次数多了吧,所以就会觉得和亲近。”
持真道人解释道:“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去御兽园,和他们关系熟悉了,他们也就懒得管我,因为我弟弟的缘故我对小猴子就格外在乎,偶尔会带给它一些吃的。”
小张真人嗯了一声:“有件事......有件事想和你说,那个,那个,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只是随便说说,我之前和你聊天的时候问过你生日,又看了你的面相,你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会出什么意外,当然看相算命之术多半都是骗人的,你也不用太当真,小心些总是没错。”
“谢谢。”
持真道人笑着点头:“我会注意,我少出门。”
小张真人点了点头,不知不觉走到了奉宁观,持真道人看着她回了后院,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下来,他一直看着小张真人的背影消失在后院门内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小张真人那几句话一直都在他脑海里回荡......你最近可能会有意外,你最近可能会有意外......
进了门的持真道人哼了一声:“看向算命是天术,可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确定这段时间小张真人已经回到后院洗漱睡下,他起身在床底下拉出来一口箱子,打开,从中取出一套夜行衣换上,他刚刚把衣服换好,奉宁观的另外两个道人在屋外轻轻敲门,持真道人也没理会,那两个道人推门进来。
其中一个叫持正道人,另外一个叫持明道人,都是持真道人的师兄。
平日里这两个家伙没少欺负持真,有什么粗活累活都是让持真去干,小张真人都看到过不止一次,他们两个对持真呼来喝去。
可是进来的这两个人,和白天的时候却好像换了人一样。
持正道人垂首:“刚刚巡夜的大内侍卫过去了。”
持明道人也恭恭敬敬的说道:“通向御兽园那边的门已经开了。”
持真道人点了点头:“我一个时辰之后回来,你们两个就在那小门附近等我,我特意和小张真人一同出去,宫门守卫看到了我们两个回来,我们进宫,宫门关闭,没有人会怀疑到我。”
持明道人脸色有些惧意,似乎怕极了持真。
“这个小张真人似乎也应该小心些,他看面相算命的本事真的很了不起,若是被他看出来什么端倪,怕是不好应付。”
持正道人说道:“要不然找个机会......”
持真道人皱眉:“我会处置。”
那两个道人连忙点头。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持真道人从御兽园那边跃墙出来,他似乎对时间的把控极为精确,出来之后不久就躲在暗影处,大街上巡城兵马司的一队甲士巡逻经过,等人走了之后他又出来,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对面民居屋顶。
又半柱香的时间后,他人落在大通镖局的正堂屋顶,蹲在那往后院看了看,虽然灯火稍暗,可他却看得出来哪个位置有人暗中戒备,他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轻松的绕开所有的暗哨,如同一片落叶般落在尚善水书房的后窗外。
书房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持真道人等了一会儿侧耳倾听,忽然抬手一掌将后窗拍碎,人已经掠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
廷尉府里有人快步跑到韩唤枝的门外:“大人,大通镖局的东主尚善水刚刚被人杀了。”
正在书房里看着卷宗的韩唤枝微微皱眉:“又是大通镖局?”
他起身往外走:“去喊方白鹿和薛签,让他们两个跟我去一趟大通镖局。”
这案子像极了江湖仇杀,可韩唤枝总觉得这事里有些什么不对劲,哪怕和他之前抓进廷尉府里的人没有任何关联,韩唤枝就是怀疑有关联,怀疑的没有道理,而这么多年来,没道理的怀疑恰恰是韩唤枝最擅长的事。
廷尉府大门打开,黑色马车驶出,一队黑骑左右护卫。
马车里,韩唤枝闭着眼睛休息,坐在对面的方白鹿和薛签互相看了看,隐隐约约的,两个人也都感觉到了一丝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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