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输了十年俸禄,当然皇帝未必作数,只是该给他的不该给他的,悉数都给了,抱着一盒子珍珠的傻冷子笑的合不拢嘴,从皇帝拿得来的东西,他却想着怎么给茶爷给沈先生给孟长安。
孟长安太穷,这盒珠子分一半给他吧。
也不行,开始还想着这一盒珠子都给茶爷做首饰,怎么一转念就要分孟长安一半?不行不行,最多不能超过三成,于是这家伙居然找代放舟说想借个盒子用,代放舟寻来一个,他把珍珠分成两份,多的给茶爷,少的给孟长安,至于沈先生,这把匕首看起来漂亮的很,给沈先生挂在腰畔一定很气派。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若沈先生看到这把七宝匕首是万万不敢要的,别人不知道陛下这把匕首的来历,沈先生自然知道,毕竟在留王府那么长时间,必定知道陛下对这把匕首的珍爱。
那些年,陛下被老皇帝夺了所有兵权送到偏远之地做了个闲散王爷,陛下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怨念,然而正是因为有这把匕首,陛下时常拿出来看看,想着自己年幼时老皇帝对他的诸多好处,那怨气自然也就消散了不少。
如今这把匕首到了沈冷手里,若沈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想更多更多。
此时此刻与那年那月何其相似?
论能力,纵然沈冷没有得到过皇族的正统教育,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侍从无数,可比太子难道就差远了?
那时候陛下虽然不是老皇帝选中的人,也一早就送到了书院里学习,十六岁就离开长安城去领兵,难道能力就比那个早早被选定的李承远差了?
都是为了安慰。
当初老皇帝给了陛下这七宝匕首,曾经让李承远极为羡慕,可陛下怎么可能知道老皇帝拉着李承远的手说匕首给了你弟弟,朕把江山给你。
现在呢,江山是太子的。
沈冷这个傻小子最大的坚持就是对他的亲人始终不疑,沈先生说以后再告诉你,他就乖乖的等着以后,他相信先生早晚都会跟自己说清楚那些他不清楚的事,既然相信,就那么等着。
陛下待他这般好,他也想着多半都是因为沈先生,因为庄雍,因为很多很多人都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说好话。
沈冷很小家子气的把本已经分盒装好的珍珠又倒在床上,一颗一颗仔仔细细的数,一边数一边傻笑,就好像刚刚得到了好多零食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陛下不是老皇帝,不会对沈冷说出匕首给你江山给太子的话。
可也只是不说。
在行宫里憋了好几天之后沈冷终于得到准许可以出去走走,不过也要装的像一些,胳膊挂着,还拄了个拐杖,出门的时候身边大内侍卫好几个,以至于朝臣看到他的时候频频侧目,想着原来沈将军真的伤的不轻。
坐在山顶凉亭里看大海,沈冷觉得这几日的安逸还远不如在南疆的时候与求立人厮杀的日子来的爽快,这般憋闷,快憋出来毛病了。
就在这时候都御史赖成从山下闲庭信步一般溜达过来,似乎也在闲逛,他这个职务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忙就忙,说不忙也不忙,总之时间比其他官员似乎都多些,主要还因为他比较懒,一般需要参奏谁的时候他都是指派别人去写奏折,唯独骂陛下的时候才摞胳膊挽袖子亲自上阵,可起劲。
赖成对沈冷没意见,也不是,最大的意见是沈冷那笔字。
沈冷见到赖成的时候其实有点怕,他不怕敌人有多强,不怕刺客有多阴,不怕江湖有多险恶,不怕战场有多残酷,唯独怕赖成那张嘴,能把人说活也能把人说死,还能把陛下气的想撞墙。
没办法,人是陛下自己选的,想撞墙也得忍着。
“沈将军,这是赏日出?”
赖成一脸笑意的走到沈冷身边,沈冷已经站好了等赖成过来,到近前之后很认真的行礼,都御史是正三品,他是从三品,行礼也是应当。
一听到日出两个字,沈冷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在南平江上的时候陈冉吟诗......日出江花红胜火,多美,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那么龌龊,当时这句话在陈冉嘴边流连忘返。
关键是那个家伙念这句诗的时候断句很气人,谁见过前三个字和后边断开的念法?
日出江,花红,胜火。
“日出一会儿了,只是闲着无聊,坐在这看看风景。”
“唔,日出一会儿了。”
赖成只是随口一说,沈冷突然就觉得这个应该文质彬彬的家伙也变得龌龊起来。
“赖大人也是上山来看日出的?”
“不是,看你。”
赖成坐下来,然后就叹了口气:“陛下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趁着沈将军养伤这段日子给沈将军好好补补课,将军在战场上厮杀英勇无双,可学识上似乎差了些。”
他说的直白,因为他本来也没打算给沈冷留面子。
沈冷:“那就听陛下的,赖大人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教我?”
赖成想了想:“不练字,什么都行。”
两个人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看似很无趣,可是两炷香之后赖成对沈冷的看法就大为改观,他本以为沈冷勇有余而学识不足,大部分领兵作战的将军也都不喜欢读书,当然也不乏儒将不能一概而论,然而他不管和沈冷聊什么,沈冷都能对答上来,而且颇有见地。
哪怕就是聊一些诗词歌赋沈冷也依然能说的头头是道,这哪里像个不学无术的莽夫,分明是个渊博的莽夫啊。
“沈将军。”
赖成有一事不解:“你看过很多书吧。”
“还好。”
“你看书上的字,是不是四四方方很好看?”
“是。”
“那为什么你的字就像是......”
赖成想了想:“你看,又顺又直的是黄瓜,绕了一圈的也是黄瓜,虽然都是黄瓜,可是哪个好看?”
沈冷:“绕了一圈的好看。”
赖成起身:“告辞。”
沈冷连忙拉了一下:“来都来了,多聊会儿。”
他在行宫里这几日都快憋出病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聊天的,还聊的很愉快,怎么会愿意这么快就把赖成放走,赖成见他实在是心诚,只好又坐下来:“好,咱们不说字体的事了......咱们聊聊过去。”
赖成随便捡着楚时候的几件事聊,都是发生在楚朝堂上的一些大事,可即便如此,寻常百姓自然不会知道,唯有读书多的人才能分明,沈冷却都听沈先生讲过,对答如流而又鞭辟入里,赖成的脸色就越发的和善起来,沈冷忽然发现,原来当初硬着头皮和沈先生学这些他不愿意学的东西总算有使用价值了,能跟赖成这样的书呆子聊天,况且不只是沈先生教他那些,这段日子以来,窦怀楠教的也不少。
真好。
不知不觉,两个人竟是聊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直到要吃午饭的时候赖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越来越觉得沈冷招人喜欢,回到行宫里,还没有坐稳就被陛下派人喊了去,赖成都觉得有些好奇了,为什么陛下对这个沈冷如此在乎?
“如何?”
皇帝问。
赖成看了看左右也没别人,索性就放开了些:“学识有,且学识杂而不糟,臣问的事,他都能对答如流且很有想法见解,年轻人之中算是不可多得的读书多的人,尤其还是领兵的人。”
皇帝:“你还是看不起领兵的人。”
赖成:“领兵的什么时候又看得起读书人了?”
皇帝:“朕又是个领兵的又是个读书人。”
赖成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张了张嘴,没敢说,哪里敢轻易说出那样的话......沈冷似乎也是?
皇帝何尝不是也忍着,赖成是和太子走的很近的朝臣,是他授意如此,因为他将来是要让赖成做内阁首辅大学士,赖成本就是为太子准备的人,所以自然要提前和太子有所接触,可是他真差一点就问出来,沈冷比太子如何?
一个没敢说,一个没敢问。
于是气氛就莫名其妙的变得尴尬起来。
“你以后若闲着,就多去找他聊聊,他还要在行宫里养伤一阵子,看得出来你和他也算投缘。”
皇帝缓了口气才让自己不那么尴尬,赖成也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不让臣教他练字,什么都行。”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你的底线是什么?”
赖成一怔:“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笑道:“朕给你什么好处,你愿意教他练练字。”
“请陛下罢免了臣这都御史。”
“唉......”
皇帝叹道:“说早了,朕应该三年后再说。”
“陛下,是想让臣给沈将军授课?”
“朕只是让你们闲聊。”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你愿意聊什么,朕难道还给你一套教程?”
还没等赖成说话,皇帝忽然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
他从书桌上拿起来几本书册递给赖成:“按这个教。”
赖成心说进坑了。
沈冷还在山顶上看海,唯有这个时候才平静,不去思考那么多事,只是想想先生想想茶爷,然后他就注意到海上远处有几艘船似乎奇怪了些,似曾相识。
船自然样子都差不多,可那几艘船行进的方式显然不是寻常渔船,那是战斗阵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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