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云南资助过朱高煦的商人沈家,一众曾效力于汉王府的文武、此时刚好都陆续进京了。
于是朱高煦准备先封武臣,再封后宫。他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李先生”、侯海、钱巽三人商议此事。怎么封爵还没谈,几个先谈了名分。
“李先生”认为要封公侯伯爵位,按照祖制,得有大功于朝廷、并名正言顺。
故朝廷应称那些封爵的宣力武臣、为“奉天伐罪推诚”;向天下、后世言明,众武臣的功劳来源于伐罪讨逆之战。否则他们既无开国、亦无开边之功,名不正言不顺。
钱巽、侯海都附议。
虽然大明朝开国四十年,便有了开国辅运推诚、奉天靖难推诚,现在又加上了奉天伐罪推诚,显得有点不太稳定;但是齐泰说得也有道理,总要有拿到台面上、能大声说出来的名分。
于是朱高煦赞成了这个提议。
几个文官告辞之后,朱高煦继续批阅奏章。较远的地方的贺表,最近仍然在陆续送到京师。他看了一会儿贺表,忽然发现了一份新鲜的奏章:江阴侯吴高的奏章。
朱高煦顿时十分有兴致地细看起来。
吴高在奏章中称,他家受太祖皇帝厚恩,立志保卫大明朝廷;然之前不知东宫阴|谋,助纣为虐,自知有罪。圣上惩罚,绝无怨言。不过他的女婿耿浩,年少无知,受乱党袁珙利用,被牵连入狱。罪臣(吴高)本不愿理会耿浩,无奈小女习习礼教,不愿事二夫;罪臣无奈,唯有请奏圣上开恩、宽恕耿浩。
朱高煦看完奏章,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对吴高的家事忽然还有了点兴趣……耿浩此人虽是小人物,但朱高煦在云南时是亲自与他打过交道的,而且沐蓁还与那个耿浩曾有婚约。
朱高煦想了想,像徐辉祖、吴高、张辅这等人,最近是锦衣卫的重点监视对象。朱高煦便拿出了一大叠锦衣卫的密报,从里面翻找有关江阴侯家的奏报。
不料锦衣卫还真有吴高家的事儿报上来,而且写得非常详细!
锦衣卫的奏报里,与吴高的奏章稍有出入。吴高那女儿天生是个弱|智,根本不懂甚么“事二夫”的礼教;怕不是他女儿在意,而是他自己在意罢?不过吴氏在府上天天闹着要见耿浩,那倒是事实。
锦衣卫衙门还上奏,耿家的奴仆确实去过吴高家求情,都被守在吴家的锦衣卫将士、探得一清二楚。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留意着自己的太监侯显,随口道:“江阴侯打仗,那是相当稳当的。”
侯显忙附和道:“皇爷慧眼识人。”
朱高煦说罢,便提起朱笔,在吴高的奏章上写了一个字:准。
……大江边有一片乱葬岗,其中一处山坡上的破落草棚,为此地更增了几分荒凉。
这草棚看不出有人居住的丝毫痕迹,然而里面确有一个人。那是个长得黑|糙的后生,身上穿着麻布短衣。
后生时不时抬起头、从泥糊的破洞往外面看一眼;然后便拿着几粒石子犹自玩起来。后生将手里的一粒石子往上一抛,然后快速地从地上抓起几粒分散的石子、最后接住从空中落下来的石子。
守在这廖无人烟的地方,着实十分无趣。不过后生庆幸自己不守夜,晚上轮值的是个胆大的老头;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乱坟,真得胆大之人、才敢在这里过夜。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正在日渐暗淡。后生顿时觉得周围阴风惨惨,他收了石子,只等那个换值的老头过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往外面又看了一眼,忽然看见一个穿长袍的人提着木盒子过来了!那个长袍男子走到了一座坟前,便蹲了下去,开始摆放东西;远远看去,那男子似乎十分年轻。
后生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相信,再次细看了一番,确定那座坟的位置……因为他守太多天了,从来没有等到那个来祭坟的人!后生心里早就以为,不会有人来这破地方的。
他的心中立刻紧张而激|动:抓到人,赏钱一万文!
后生急忙从草棚后面爬出去,然后从山坡后面滑到半山腰,他从怀里扯出一面白色的旗幡,往江边那艘船用力地挥动起来。
那抛锚系在岸边的大船上,很快便冲出来了一群披坚执锐的将士。他们牵着马往山坡上奔来,那些马的蹄子上包着布、马嘴上笼着套|子,众人的动作敏捷,又非常小心!
一心数十人赶到山坡上,其中一员武将问道:“看到人了?”
后生急忙用力点头。
武将把缰绳递给后生,下令道:“牵着马,从北边那片树林绕过去,叫东边的弟兄,出击包抄!”
后生抱拳道:“得令!”
武将又沉声问道:“他骑了马吗?”
后生道:“步行来的,提着个盒子。”
武将冷笑了一声,挥手道:“出发!”
一大群人牵着马,奋力从一处平缓的地方爬上了山坡。大伙儿都知道那座“姚王氏”的坟在哪里,于是纷纷上马,往那边拍马冲了过去。武将身先士卒,踢着马腹从荒草中跃马而上。
那座土坟前面,已经点燃了香烛、纸钱,还摆着几盘子贡果。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长袍的儒雅年轻士子,一脸惊慌地看着冲来的骑兵。他站在那里,似乎连逃跑的打算也没有,整个人完全愣了!
带头的武将率先冲近那士子,挥手撒出了一张渔网,一下子罩在士子的身上。战马仍然在往前冲,随着马奔的速度,那士子大叫一声,人便被拉倒,在地上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路,他一个劲“啊啊啊”地痛叫起来。
武将勒住了战马,一大群骑兵也追上来了,大伙儿跳下马背,上前便按住了士子。
“干甚……”士子惊恐地喊了一声,一句话还没喊完,他的嘴上立刻被塞了一团布。然后军士们十分娴熟地拿着绳子把他五花八绑起来。
一个军汉骂道:“原来是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俺们那么多人,算是没派上用场!”
大伙儿不管审问,先堵了嘴不准士子说话,然后便被带走了。武将还下令道:“把附近收拾一番,别留下痕迹!”
不多时,埋伏在东边一座宅子里的数十将士,也赶到了。大伙儿便从宅子里弄出一辆马车,将那五花大绑的人塞进一只大麻袋、又装进马车里,众军前后左右将马车团团护住,往城里去了。
京师城门已经关闭,不过一众人有汉王守御府北司、锦衣卫指挥使签押的印信。两个武将先坐吊篮上去,给守将等人查验了印信公文;城门便临时打开了,众军押着马车鱼贯奔入京师。
……高贤宁早已下值回家,他得到了消息,马上换好衣裳,跟着北司将士骑马出门。
他们来到了汉王旧府,等高贤宁进门时,见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北镇抚使杜二郎、总旗姚芳二人,早先一步到了。高贤宁问道:“人还在罢?”
张盛道:“内宅里边绑着,好好的。”
高贤宁道:“不相干的人,都到外面守着。咱们四人入内。”
几个人疾步走进内宅,他们走进了一间厢房,下令看守的军士出去。只见一个年龄好像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被绑得严严实实在一张椅子上坐着,那年轻人的嘴里还塞着一团布!
高贤宁的眉头微微一皱,他马上明白此人必不是“马公”;那“马公”在至少十年前、便负责建文党羽在北平的奸谍,现在不可能是这个年龄!
姚芳走上前,伸手便把年轻人嘴里的东西拔|了。
“你他|娘|的是谁?”姚芳先问了一句。
那年轻人脸色纸白,瞪大着眼睛看着姚芳。片刻之后,高贤宁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张盛等人也闻到了,几个人的眉头都是一皱。
但见被绑着的年轻人浅灰色的袍服颜色变深,地上的砖地上也出现了一滩水泽。
屋子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又见那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过着舒坦日子的人,根本不像是干险恶之事的歹人!
一时间高贤宁心里不禁嘀咕:不会抓错人了罢?
大伙儿沉默了片刻,张盛的声音道:“末将问过陈把总(负责抓人的武将),亲眼看见此人在王氏坟前祭拜,还摆了很多东西。”
年轻人终于开口颤声道:“甚么王氏?他是在下的发小,姓李。”
高贤宁听罢,心里忽然微微有点失落。姚芳正要开口,高贤宁却伸手一摆,阻止了姚芳。高贤宁问道:“那你叫甚么名字,家住何处?”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在下叫肖文才,江西举人,目前住在京师,等着圣上开恩科。”
高贤宁道:“咱们是锦衣卫的人,你不能说谎,欺骗圣上亲卫将领、那是大罪!锦衣卫甚么手段,你知道罢?”
自称肖文才的人道:“在下有功名,查得到的。”
屋子里再次沉默下来,春季的夜晚显得非常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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