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西南方向、通往云南布政使司的官道两侧,山石林立;中间的大道上尘土弥漫。
若在数里地之外观望,亦能看到大路上的动静。那景象仿若山脉中忽然出现的一条大龙,正搅得地面大片翻覆!又如同爆|发了山崩,浑浊砂石尘土沿着山间腾空而起。
这支军队是汉王军的前锋军,兵马人数却不算多。他们从贵州城出发,正沿着驿道,往云南布政使司方向进军。武将们下令,在辎重车辆后面挂上树枝;那树枝拖拽在土路上,动静便显得特别大。远看烟雾、简直如同一支人数极多的大军。
……
贵州城东北面的群山之中,有几处平坦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军|用帐篷,无数帐篷排列得横平竖直、形成了一个个大军营。这里才是汉王军的主力!
此地名叫小坝,曾有贵州都司的卫所军屯田。四面的山不高,却占地不小、山上全是密林!
人们从“入湖广道”的官道上进来,要经过两段蜿蜒的山谷道路;接着走一里多地,只有穿过山林、靠近小坝之后,才能发现这里的人马。
从小坝出发、往西南方走,还有另一条路,能会合到官道大路上;而走这条路去往驿道大路,路程近三里地。
而朱高煦的中军行辕,此时在小坝南面、靠近官道大路的方向,位于一座山林中的寺庙里。
寺庙周围全是松柏林,有一条石径上山,通到寺庙的山门。中军行辕的将士只要出寺庙后门,来到寺庙后面的一块麻石上,便能很清楚地看到进山通往小坝的道路了。
如果吴高军沿着入湖广道逼近贵州城,大军从小坝南面路过;又如果吴高军心急,没能发现藏在山林里面、位于小坝的近十万大军……那么汉王军主力便会在恰当的时机,兵分两路突然发动进攻,从两条山林道路横击官道!
然后,汉王军会将吴高军立刻拦腰斩为三截!等贵州方向的汉王援军前来,先夹击灭掉最西边的敌军前军;最后会至少吃掉吴高军大部兵力!
这样的场面,正是汉王军诸大将期待发生之事!
……如此偏僻的寺庙里居然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将士没有伤害他们,不过将其软禁在了一间斋房里。
“笃、笃、笃……”和尚依旧在敲着木鱼,他们似乎对人间的厮杀毫无兴趣。声音均匀,显得十分枯燥,一听就让人觉得活着了无生趣。
朱高煦正在僧房里,一面询问顾勇一些贵州的情况,一面听着木鱼声。那声音,却让山林显得更加沉静。朱高煦在这样沉静地气氛中,怀揣着杀机,静静地等待着吴高。
朱高煦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抬起头才能看见顾勇包扎着白布的手,他问道:“顾将军怨恨本王?”
顾勇愣了一下,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朱高煦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便又用毋庸置疑的口气道:“本王是很仁慈的。只砍了你一根手指、受过伤的手指,却没有将整只手斩下,让你变成残疾!顾将军理应明白,我只为了某种目的才做此事;我不会让人付出无益的代价,即便对待的是暂时的敌人。”
顾勇听到这种说法“暂时的敌人”,沉吟道:“恐怕要得罪了,我绝不会为了苟且求活,而让家父蒙羞。”
朱高煦点了点头,抬起手轻轻一挥,说道,“望顾将军记住本王的话。”
这时一个武将走上来,说道:“顾将军请。”
顾勇抱拳一拜,转身离开了僧房。
朱高煦也站起身,双手按在一张香案上,埋头看着桌案上的地图所有所思……
几天之前,汉王军攻陷了贵州城,但朱高煦没有立刻去云南援救围城。因为他很快就得知、顾成军的军粮被烧毁了大半。
战役还没有结束!摆在面前的是扩大战果,对付吴高军、还是张辅军?朱高煦最后当然选择了吴高,所以大军此时才会部署在这片山林之间。
朱高煦作出每一个决策,当然要基于各种各样的情况、以及判断。很少只因某一种理由。
军中画的所有地图全不精准,但朱高煦很容易就能叫人查出来:从贵州到昆明的路程,比张辅从昆明走到广西驿道的距离远很多。
与此同时朱高煦认为,吴高应该能得到贵州城被攻破的消息,毕竟距离很近;但吴高一时间可能无法知道、顾成军军粮被烧的事。
于是他最终的决定,一是派遣前锋军逼近越州东山地区;如果张辅不退兵,汉王军前锋部便能进军一步,直接威胁其广西粮道,并等待汉王军主力前来。二是部署重兵,准备先拿近在眼前的吴高开刀!
“报!”一个喊声,惊起了沉思的朱高煦。
不一会儿,亲兵便放一个武将进来了。那武将气喘吁吁地抱拳道:“禀王爷,前锋军来报,昆明城外的敌军已撤围,往广西官道那边去了!”
朱高煦旁边侍立的王彧走过去,把奏报接了。
“我知道了。”朱高煦抬起头,目光从地图上挪开,马上随口应了一声。他没有甚么表情,心里未感意外;因为这样的情况,本来就是预料的可能性之一。
但没过一会儿,又有斥候来报。吴高军竟然在数十里地外便停止了进军,开始构筑工事、部署兵力!
朱高煦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吴高察觉到伏兵了?
这座寺庙的后山,便能看清其中一条进山的道路,路面的光景一览无余;另一条道路,也有暗哨盯着……可是直到现在,朱高煦还没听说有敌军斥候进山。
他不禁十分纳闷:吴高是怎么发现伏兵的?!
抑或吴高根本没有发现,却不知为何起了戒心。朱高煦更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但他很快就有了一种直觉,这次还想让吴高中计、恐怕机会不大。
朱高煦顿时有点失落,难免想道:如果几天前的决策是去云南、尝试追击张辅军,会不会战果更大?事到如今,他至少能断定,扩大战果的机会或许要多一些。
不过一想到这场极其惊险的战役、终归是赌赢了,又长长地松出一口气。他仿佛自我安慰一样地自语:“结果还不算赖。”
……汉王军主力在小坝,大军继续驻扎在此地没有动,连炊烟也依旧禁止,大伙儿以干粮、泉水充饥。
第三天,弯曲的山林之间道路上,数骑出现在了山谷内。他们绕过一片平缓的大山林,很快接近小坝的出口处。那些人只要冲出路口,立刻就能发现小坝上排满的军队营帐!
“砰砰砰……”树林里传出一阵密集的弦响,一丛箭矢呼啸到半空,然后覆盖到道路上。“嘶……”一声马匹的惨叫,两匹马前蹄跪倒,另一匹马上的骑士痛叫一声摔落下马。很快山林里便冲出了一队人马,向落马的官军斥候奔了过去……
朱高煦听到这个消息,很快便离开了寺庙,下山往小坝大营而去。
诸将迎上来。朱高煦回顾左右,忍不住开口就马上说:“吴高此人太稳,要钻他的空子,实在难如登天。”
大将赵平道:“吴高若不是那种人,亦不会在毛云坝稳了半个多月。”
朱高煦转头看向刘瑛,不动声色道:“吴高不敢妄动,刘都督功不可没。”
刘瑛听罢,立刻向朱高煦躬身一拜,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赵平一眼。
众将簇拥着朱高煦等人,来到一座破旧的土墙瓦房里。这里本来就是贵州卫所的一处屯田,修建了一些房屋,只是修得又小又矮,连内地的民房也不如;不过现在变成了军营中的一处临时衙署。
刘瑛进屋后便抱拳道:“王爷,咱们若走贵州广西要道,径直南下,或能拦截张辅军逃窜!”
朱高煦毫不犹豫地摇头:“做人不能太贪心。”
赵平执礼道:“王爷所言极是,此略太过冒进。等咱们远途奔袭到了广西,张辅军已经进广西地界了,或许早就得到了军粮补给。贵州还有吴高军十万大军在腹背,说不定还有援军从入湖广道过来。我大军刚刚经过攻打坚城之战,人马疲惫,继续进取广西着实犯险。”
朱高煦点头称是:“赵将军懂得不少。”
赵平忙道:“全仗王爷栽培!”
朱高煦呼了一口气,一拍大腿道:“传令各部,准备拔营,撤军回贵州!再写军令送到前锋军中,叫他们想办法安排细作,劝降贵州军将士,鼓舞他们逃跑回乡。”
众将纷纷抱拳道:“末将等得令。”
刘瑛问:“咱们要拿吴高军怎办?”
朱高煦皱眉道:“吴高此人用兵沉稳,一时半会对付不了他。他一副防守的姿态,此时咱们将士疲惫,与之对峙、我看是占不了多少便宜了,只能徒耗光阴和弟兄们的性命。”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弟兄们也需修整。暂时懒得理会吴高,各部将士先回城养精蓄锐,再作打算!”
刘瑛立刻附和道:“王爷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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