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喊来陈大锤送客,将胡广送到汉王府前殿的行馆下榻。
等胡广离开了这边的廊房,这时他才将那耳房门口的木架子推开。沐蓁正站在门里面,抬头看着他。
“汉王殿下真为沐家说话了……”沐蓁神色复杂地看着朱高煦。
“嗯……”朱高煦发出一声意思不明的声音。
这时他的心里不是很舒坦,或许让别人看起来、便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沐晟干了那么严重的事,居然被放过了,父皇朱棣不就是要留沐晟来制衡他!?
朱高煦一个堂堂的亲王,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却似乎仍然不能让亲爹放心啊。
西平侯先是有窝藏大将平安的嫌疑,接着又坐实了庇护建文帝的大错,这样都死不了?朱高煦不觉得仅靠自己能斗垮沐晟,并独大云南!
既然朝廷只愿意看到他们共存、在隔阂之中相互制衡;如果朱高煦还与沐晟互斗,能得到甚么好处?
于是,刚才他故意让沐蓁躲在耳房里,听到那一席话;主要便是为了让沐蓁回去告诉西平侯,以缓和矛盾。朱高煦这是在向西平侯投橄榄枝。
除此之外,沐蓁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连衣服都脱了……朱高煦不回报点甚么的话,估摸着沐蓁也会怀恨在心。所以趁此机会,朱高煦正好也顺带想把沐蓁稳住。
……沐蓁看着朱高煦似乎在沉思着甚么,她忍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管用吗?”
朱高煦一副恍惚的表情抬起头来:“甚么?”
沐蓁只好又道:“汉王殿下叫使臣带回去的谏言,管用么,圣上能听您的?”
“管用的。”朱高煦语气平静地说道,“沐姑娘不用再担心了,我敢肯定,西平侯不会有事。”
沐蓁愣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诧异。朱高煦说得那么轻巧,好像随口说说而已,叫她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但刚才她又亲耳听到了汉王说的那些话,也从那木架缝|儿里亲眼看到了一个官儿,似乎又不像是假的。
“汉王所言当真?”沐蓁脱口道。
朱高煦皱眉反问道:“我为何要骗你?”
沐蓁反倒答不上来他的问话,她的朱唇微张、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说甚么才好。她观察着朱高煦的神色,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的眼神很认真、一丝笑意也没有,沐蓁实在看不出来端倪。
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长得浓眉大眼,皮肤晒得有点黑。他的目光下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再看沐蓁;于是沐蓁便大胆地偷偷瞧着他。他的长相有粗糙之感,打扮和仪表却是十分精细,上等白绸里衬一尘不染,红色的皮弁服也是干净平整。汉王的腰上挂着的几件金玉饰物,每一样都不是寻常之物,毕竟他是亲王。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朱高煦为沐家说好话的缘故,沐蓁越看朱高煦,倒越是顺眼了。这王爷乍看并不是英俊的人物,但是很耐看叫人有好感。
朱高煦的神态举止毫不轻浮,不过沐蓁又想起了他的传言……现在真是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了。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抬起头来。沐蓁目光闪烁,急忙看向了别处。朱高煦的声音道:“沐姑娘今天的见闻,定要告知西平侯,叫他不必太担忧。很快朝廷就能表现出态度了,会证实我保证沐府无事的话。”
沐蓁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若要告诉她爹,就得承认自己来过汉王府……
“沐姑娘?”朱高煦的声音又道。
沐蓁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她只得点头道:“好罢。”
朱高煦道:“那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沐蓁忙作礼道:“告辞,多谢汉王,在使臣跟前为沐家美言。”
朱高煦点了点头。
于是在几个布衣侍卫的护送下,沐蓁和阿妹坐着汉王府的马车回沐府。沐蓁又要求侍卫们送到榕树街,她们下车后,依然从西侧溜回侯府。
沐蓁刚进侯府,没走几步路,便遇到了府上的李执事。李执事赶过来抱拳道:“小姐可回来了,侯爷之前问过您啊。”
“我这就去见我爹。”沐蓁埋着头道,“我爹在哪里?”
李执事道:“刚才还在书房。”
沐蓁听罢便往书房走去,到了房门外,她又提心吊胆起来。她踱了几步,硬着头皮走进书房,果然见沐晟拿着一本书、正独自坐在那里。
“爹……”沐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沐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又跑哪去了?为父交代你们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沐蓁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女儿去汉王府了。”
她爹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瞪眼看着她,怒道:“你……不像话!成何体统!”
沐蓁忙道:“女儿本来是去求汉王帮帮沐家的,却见到了京师来的钦差,右春芳右庶子胡广。”
接着沐蓁便将汉王说的话,如何说沐府对稳固云南边境重要、如何得了密旨才捉建文等等,全都复述了一遍。沐晟听罢也很诧异,又问了沐蓁那个胡广长什么模样,沐蓁如实描述了一番。
“汉王说,他敢肯定、咱们沐家不会有事!”沐蓁轻声道。
沐晟想了想,哼了一声随口道:“他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说话,能当真?”
“汉王对内阁官员胡广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难道胡广是假的么?”沐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沐晟皱眉轻轻摇头,犹自道:“那倒不一定……不过,路过云南前往安南的一行人里,确实有一个内阁的文臣叫胡广,咱们驿站的人禀报了相貌,也大抵一样。”
他接着又道:“你还是去找你娘,收拾收拾,先出城住一阵子再说。”
“女儿遵命。”沐蓁屈膝答道。
她正想转身,忍不住又道:“女儿见了汉王,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不知汉王有何可愁的?”
沐晟沉吟道:“每个人都有愁事。‘靖难之役’汉王居功至伟,却没当上太子,反而被发配到我们云南这地方,他有何高兴之处?皇帝家里那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别管了,先顾着自己的事罢!”
沐蓁侧过头想了一会儿,便道:“女儿告退。”
……
昨天是上元节,那是最后一天热闹了。过了上元节,年总算已过完。段雪恨很不喜欢过节。
正月十六天一大早,还没亮,她就早早起床开始收拾。昨晚朱高煦见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做护卫,段雪恨稍微一想就同意了。
她现在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既然留在汉王府,若能有点作用,也住得安心一些。
彼时朱高煦改口叫她沐姑娘,但是,段雪恨马上就要求汉王继续称呼她姓段……段雪恨对她的母亲段杨氏之所作所为,仍耿耿于怀;但她那个未曾谋面的“段父”,却是个尽善尽美之人,与她没甚么恩怨。何况段雪恨不想被人每天提醒、她是沐家的人。她心里仍然难以面对沐家。
段雪恨穿上了一件窄袖袍服,好让自己活动起来更敏捷;她梳了个发髻,戴上了一顶幞头。然后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宝剑和锁甲背心,那也是朱高煦送给她的东西。
要做汉王的护卫,她心里却忽然觉得有点怪异……因为一连两次,在她走投无路时,反而是汉王救了她,究竟是谁在保护谁?
她拿起桌案上的剑,一时间有点走神。那天刺杀西平侯、本来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汉王的马车却忽然出现了面前。汉王每次出现,她都很意外,后来那个雨夜也是如此。
她从小习武,能为汉王做点事,倒也算是回报他的救命之恩了。
段雪恨准备妥当,便向端礼门楼里面的西侧廊房走去。不多时,她见到了一个魁梧的军汉。
军汉执礼道:“俺是汉王府亲卫武将陈大锤。”
段雪恨抱拳算是回应了一下,没有吭声。
名叫陈大锤的军汉道:“昨日王爷交待过了,段姑娘可以到这边的‘王府守御百户所’,查阅各处兄弟的奏报,以便摸清城中情势。”
段雪恨点了点头,一时间还不明白,那个甚么百户所是怎么回事。
这时陈大锤又沉声道:“不过俺得多嘴一句,沐姑娘最好别泄|露守御所的消息出去。”
段雪恨终于开口道:“若不信我,不给我看就成了。”
陈大锤急忙抱拳道:“俺无此意,王爷信你,自有王爷的道理。对了,今日俺们是去沈府。”
段雪恨没表露出任何神色,但她心里却道:传言中沈万三的孙媳妇沈徐氏?
那妇人在昆明城却是很有名,连段雪恨也听说过她不少事。简单说来,她便是个荡|妇。
汉王贵为亲王,竟然亲自登门去一个荡|妇家中,段雪恨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不过汉王要去哪里,她也管不着,只消跟着他,提防刺客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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