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
这园子是庆王府花园的一个偏僻处,等闲没有人来的。
这会岸边挂着几个灯笼,倒是能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李淮修短暂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就收回了手,不知有意无意,男人的指尖顺着脸颊,很轻地托了一下女孩的下巴。
指腹下是温热细腻的触感。
男人把那只手背在身后,垂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阿瑶。
陈通达远远的看着,莫名其妙就不敢出声了。
阿瑶吓得腿软,她长大了许多,兄长都很多年没这样挨过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李淮修见她怕的好像都有些发抖了,语气无意识地轻了一些。
阿瑶鼻尖上沁出细汗,粉白的面颊抿唇时会露出两个小梨涡,看着很柔软。
李淮修很少这样混不吝地看一个女郎,还凑得这样近。
阿瑶声音都是小的,她自小在胡同巷子里长大,见了这样气势摄人的贵人,心里十分惶然。
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两条发软的腿自如地就跪好了,绣鞋并得整整齐齐,人跪得端端正正,细声细气的。
李淮修低头看着,莫名就觉得十分可怜。
“我叫阿瑶,是缘侧妃的堂妹,来赴宴的,惊扰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
阿瑶说着,还要给李淮修磕头。
她吓坏了,已然猜出来,这人就是太子。
冒犯了太子,给阿瑶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女孩该是很热的,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冒着热气,面上汗津津的,叫李淮修很想给她擦擦。
阿瑶两手一抬,还想着给太子磕头呢。
叫一只手抵住了额头。
“怎么在这?”
把人抵着坐在了船上,李淮修收回手偏了一下头,晚风把小船往湖心吹了一些。
阿瑶抱着膝盖坐着,很是乖巧地回答了。
女孩长长的睫毛濡湿了,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语气非常认真,还有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是柳甄郡主把我丢在这的,说是等宴会散了就放我出来。”
冷风吹得她瑟缩一下,李淮修就下意识地看向她,过了一会又移开眼神。
男人不说话了,一旁传来一阵一阵的蝉鸣声。
阿瑶抿了抿唇,看着贵人绣着云纹的衣摆,心里很不爽利,她不敢失仪,就是觉得眼窝发酸。
她在胡同巷子里长这么大,虽然平日里叫人瞧不起,但是也没像今个这样受委屈。
她自小就乖巧,谁都说她讨人喜欢的,独独在这贵人们讨不了好,以后再也不来了。
阿瑶已经想好了,那秀才不愿意娶她就算了,若是娶了还要叫她受这样的闲气,她干脆不嫁了,她连自己娘亲都没跪过呢。
男人忽然叫了一声陈通达,“给这女郎找个院子安置着。”
阿瑶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感冒了,女孩犹豫道:“柳甄郡主差人来找我怎么办?”
话还没说话,身上突然一重,热意拢上来,阿瑶叫着披风一压,软趴趴地伏在了船上。
清淡的檀香味罩住了她,阿瑶下意识地吸了一口,觉得脑子都有些发晕了。
她半晌才爬起来了,李淮修已经上岸了。
阿瑶把披风跟着一拢,心里放下来一些,这太子瞧着像是个好人,与柳甄郡主不太一样,还愿意借她披风御寒。
阿瑶颤颤巍巍地跟着上了岸。
陈通达已然找到了栏杆的开门处,像个球一样滑溜进来,围着阿瑶送笑脸。
“哎呦!这可真是个秀气的女郎啊,怎生躲到这处了?
瞧这小脸热的。”
陈通达也是个妙人,这会不提阿瑶是怎么叫人如此狼狈地关在这的,只说是她自个躲着的,不叫她尴尬。
阿瑶到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合该叫柳甄郡主尴尬才是。
陈通达笑眯眯的,“女郎随奴才来,给您换身衣裳,进个舒服院子,香热的澡水一泡,舒服着呢!”
阿瑶拢着披风,悄悄拿眼角往一旁的男人身上探,她才不想留在这呢,娘亲在家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心了。
女孩眼风一扫,就见李淮修站在栏杆旁,也很安静地看着她。
男人高大又俊朗,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衬得眉眼英隽极了,李淮修的眉眼其实生得很风流,但是气质看着矜贵内敛,叫人并不敢多看。
阿瑶收回眼神,感觉到男人还是在看她,眼神叫人不知道怎么形容。
阿瑶吸了吸鼻子,侧了侧面颊,不敢同他对视了,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
夜风一吹,一旁的灯笼都跟着晃悠。
阿瑶不走,太子不赶,陈通达就勾着腰不作声了。
过了会,李淮修把手里的扳指捏了捏,看着女孩酡红的脸腮,“姑娘去吧,不会有任何事的。”
这话说得,陈通达忍不住往主子面上看。
李淮修平日里对这些女郎都很是不耐,哪里会说这样的软话,真真是出了奇了。
“可我想回家了。”
阿瑶把披风脱下来,犹豫一会,要递到到陈通达手里,“谢谢殿下的披风,我自己回去就好。”
再听听这话,说得仿佛太子要送她归家一般。
陈通达这会跟个死人一样,见李淮修不说话,这一双手就成了摆设,不去接那小娘子的茬。
太子看着阿瑶不说话,陈通达打眼一看,心里慢慢有些觉过味来了。
太子怕是还真想送一送呢。
阿瑶抿了抿唇,把披风搂在怀里,神情看着有些惶然怯怯的。
她琢磨不透这些贵人的心思,就像她不明白柳甄郡主为何要为难她一样,这会也很怕太子责难她。
好在阿瑶运气好,太子仿佛是个脾气很好的主子,并不责难她。
男人只看了她一会,就叫人送她归家了。
·
阿瑶夜里回胡同巷子的时候,戌时都要过了。
王氏急得几个时辰长了两个燎泡,听着外头安静的大街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王氏一下就往外冲。
阿瑶到了家就浑身一轻,王氏搂着拍打她好几下,眼眶都红了,“可真是急死娘了。”
阿瑶也哭了鼻子,含着泪地说弄丢了扇子,心里还怕王氏责怪她。
王氏现在稀罕她稀罕的不得了,点着蜡烛都要给她蒸个香软的蛋羹,好叫她压压惊,哪里会计较那把扇子了。
一直折腾到午时才上了榻,王氏像小时候一样搂着阿瑶,不住地揉捏她的胳膊腿,心里发酸。
“这富贵人家不是我们攀得起的,日后再不去了。”
王氏咬牙道。
王氏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现在是彻底没了,只盼着阿瑶平安就好。
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王氏眼睛哭瞎了都没法子的。
阿瑶嗯嗯地点头,眼泪汪汪的,“这些贵人都不好相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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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城里就传起了流言,说是太子在春日宴上相中了个女郎,择日就要迎娶女郎入主东宫做侧妃。
胡同巷子里也有人在传,隔壁的豆腐大娘说得最热切。
“听闻是个家世不显的,在夜里同太子游湖,那一副仙姿玉容,可不就叫太子爷一见倾心了。”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仿佛自个就在那处看着。
阿瑶坐在院子里编络子,并不想听,可大娘蹿着院子讲,口水都要溅到人脸上。
“阿瑶你可不知道吧,哎呀,真是同人不同命,你也是生得好,奈何托错了人家,做了商户女,不然那王公贵族也是嫁得的。”
阿瑶不喜欢听,抿着唇不搭腔,皱着脸编了个络子乌龟,心里很想将大娘的嘴也编起来。
大娘滔滔不绝,讲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走,王氏后脚就回来了。
王氏一脸喜气洋洋的,身后还跟着个媒婆样的妇人。
“阿瑶,快来,叫刘婶婶。”
阿瑶把络子收起来,从小凳上起身,乖巧地叫人。
刘婶满脸惊艳,嘴边一颗大痣笑得凸出来,“王姐姐你早些说,你家小娘子生得这般好,哪里还愁嫁不嫁得给秀才!”
王氏一听,嘴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连声地问,“真的?
真的?”
刘婶一摆手,眼神也热切起来,“王姐姐只管放心!过两日我叫这小男女见一面,你家小娘子穿身漂亮衣衫,什么事都能稳住!”
王氏连连点头,要请刘婶进屋说话。
正巧屋外来了个要货的小二的,说酒楼里的账册对不上,要叫冯璟喻去算算上个月的货。
冯璟喻早就出去跑货了,王氏自个脱不开身,就叫阿瑶去。
还给了她十个铜板,叫她等下回来时带半只烧鸡,余下多一个铜板,叫她买些蜜饯甜甜嘴。
阿瑶喜欢出门,今个热,她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像大户人家那样多的讲究,打了把小伞就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一个铜板,能买七八个蜜饯,但是阿瑶并不准备这样花用了,她腰间的小荷包里不仅仅装着昨日吃剩的蜜饯,还有八个铜板呢。
八个呀,加上今天这个就是九个,再挑个王氏心情好的时候,赏她一两个铜板,她就能买凤祥楼里的栗子糕了。
十文钱一小碟子,甜滋滋的化到心里去,阿瑶想想就抿了抿唇。
这多的一块铜板,阿瑶数了又数,珍惜地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
进了酒楼,掌柜的把账册给她。
阿瑶不大识字,但是一些简单的账册也是能看的。
两人对着窸窸窣窣商量了小半个时辰,阿瑶折腾的满头大汗,皱着脸找不出是哪错了。
掌柜的就是阿瑶的舅舅,这会正好来了客,只好把账本先放在一边,“阿瑶,来,把这壶酒送到二楼的包房里去。”
阿瑶哎了一声,把手擦干净,端着小酒就去了二楼。
今个也不知是怎么了,二楼安安静静的,往常都是各个包间里咋咋呼呼,十分地吵闹。
阿瑶走到楼梯拐角,就见这楼上几乎是一个包间门前就要站两个侍卫。
阿瑶垂着头目不斜视地往里走,觉得该是有个极有钱财的大商人来了这。
这是京城东边,商人和百姓都聚集在这,时常有些富商来做生意。
京城西边就都是权贵人家,有专门的街道去歇息,轻易不会到这边来。
门前的两个侍卫见了阿瑶并不阻拦,阿瑶于是就端着托盘进了内室。
女孩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天气热,脸上沁着热汗,乌溜溜的眼睛很规矩地看着托盘。
李淮修见了她两次,发现她的面颊总是红扑扑的。
阿瑶一进来就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女孩一本正经,“客官,您的酒到了。”
半晌没人说话,阿瑶抿着唇悄悄抬眼,一下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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