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卧谈(1 / 1)

汉道天下 庄不周 1587 字 2个月前

西侧不远的小帐内,唐姬与蔡琰共卧。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可她们却睡不着。

虽然谁也没说话,但她们都知道对方也没睡着。

过了一会儿,唐姬轻声说道:“蔡夫人,睡了吗?”

蔡琰苦笑道:“睡不着。”一声叹息后,她又说道:“自脱困以来,这半日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唐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初我被天子救出时,也是如此。”

蔡琰睁开眼睛。“也许这就是天子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唐姬品了品,感触更深。“天子聪明,有先帝遗风,出口成文。蔡夫人,你和天子都有一个疼爱你们的父亲。”

蔡琰想起父亲蔡邕,心中又添了几分酸楚,不期然地想起唐姬之前的提议。

要不要为女官,继承亡父遗志?

“蔡夫人,谢谢你。”

“夫人从何说起?”蔡琰回过神来,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唐姬。

帐中一片漆黑,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受到唐姬的气息。

“杨侍郎所言虽不误,我却还是觉得羞耻,奈何无夫人如此口才相对。”

蔡琰恍然,随即无声地笑了。

唐姬的伯父唐衡就是孝桓帝时中常侍之一,恶名远播,又善口舌播弄,祸福在口,人称唐两墮。

她当着天子的面驳斥杨修,只是担心杨修酒后失礼,君前失言,倒没想到唐姬。

这完全是无心插柳。

“夫人不必在意,我出言驳斥杨侍郎,并非为夫人张目,实则因其言过于偏激,不合常理。若只是家居,大可放言无忌,如今身为天子近臣,却不可以先入为主,以成见待人,误了天子。”

唐姬好奇地转过身子,侧卧而向。“夫人,此话何说起?”

蔡琰轻轻叹了一口气。“夫人还记得宫里有一个叫吕强的宦者吗?”

唐姬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

“先父当年被曹节、王甫所诬,当弃市,赖吕公上书辩诬,得减死一等,流放朔方。中平二年,吕公为赵忠、夏恽构陷与黄巾相通,当下狱问罪,吕强以义不受辱,自杀身亡。”

唐姬“哦”了一声,有点想起来了。“你这么一说,我仿佛有点印象了。”

“如此贤者,蒙冤离世,令人扼腕。”蔡姬再三叹息。“先父当年也曾如杨侍郎一般,认定宦者皆浊,流放朔方十年,后又飘摇江湖,经历多事,方知如此认识未免偏颇。士人固有清浊,宦者亦有忠奸,不可一概论之。袁氏兄弟尽杀宦者,实在难称侠义,反倒有挟公义而报私仇之嫌。”

唐姬皱了皱眉,辩解道:“袁氏兄弟此举,亦为大将军报仇耳。”

蔡琰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两人都不说话,只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知道对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有轻呼声响起,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稍一倾听,方知并非出自帐中,而是来自帐外。

两人都是过来人,一听便知是何情景,更加尴尬。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刘协便穿衣起床,在帐外练起了武。

伏寿还没起,睡得正香。

卸下了皇后的尊贵身份,她也只是一个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

宋都打着哈欠,赶来侍候,不见伏寿,心里多少有些奇怪,却不敢多问。一边吩咐人准备早餐,一边往帐里偷瞧,还故意加重脚步声,提醒伏寿赶紧起身。

但伏寿一直没有反应。

宋都看向刘协的眼神多了几分畏惧,就像伏寿被刘协连夜处死了一般。

刘协也不理她,潜心练刀。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他要做好上阵的准备,别到关键时候掉链子。

心中存了战意,举手投足之间,便不自然地多了几分杀气。

宋都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些,更加不安。

一旁的帐门轻掀,贾诩走了出来,在帐门口站定。

刘协转头看了一眼,点头致意。

贾诩含笑还礼。“陛下英华内敛,进步喜人。”

刘协不解其意,礼貌性的微笑,继续练武,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贾诩眉梢轻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在帐前活动身体。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塬上时,刘协结束了练习。

宋都准备好了早餐,刘协入座,想了想,又让人去请贾诩来。

贾诩很快就到了,谢恩就座。

刘协拿起筷子,在案上顿齐,说道:“君子食不语,不过时少事繁,朕就不与先生拘礼了。李傕将至,先生可有教我?”

贾诩舀了一勺麦粥,送入口中,稍微咀嚼了两下,咽入腹中。

“陛下如此急迫,是去杨奉营中,还是杨定营中?”

刘协也不掩饰,点头承认。“准备去后将军杨定大营。”

“是打算调杨定补防安集将军的阵地?”

刘协再次承认。

塬下大营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贾诩这种老狐狸,不如坦率一些好。

董承营中将士补充到南北军,右翼阵地就空了。万一郭汜发起攻击,哪怕只是试探性的攻击,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承受的损失。

唯一的办法,就是调杨定来补防。

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并不是每个人都信任杨定——只是没办法的办法。

“陛下信得过后将军,其他人也得过吗?”贾诩又喝了一大口粥。

刘协没吭声。

昨天为了这件事,大家争论得很厉害,甚至有人出言不逊,直斥凉州人就是禽兽,反复无常,根本不可信。天子为了给杨定送粮,冒了这么大的险,杨定还是首鼠两端,不肯全力以赴,可见一斑。

刘协也不相信杨定,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大战之际,最忌互相猜忌,无端分散兵力与心神。”贾诩放下碗,掏出手绢抹抹嘴,又细心的抹净胡须。“如此困境,当使处敌,不可自处。”

刘协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贾诩的意思。

留着杨定威胁李傕身后,比调杨定到右翼更有利。

“只是……右翼空虚,若郭汜来战,奈何?”

“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再赌一次。”

“赌?”

“若郭汜来,臣一人当之。”

刘协抬起眼皮,打量了贾诩片刻,将手中喝了半碗的麦粥推了过去。“那就辛苦先生。”

贾诩离席,拜倒在地,双手接过粥碗。

“谢陛下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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