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啊……”宫墙内,高玉瑶轻叹。
固然已经批复准许青州一部驻军南下回防以御敌火凤,然而这事起先压根不在高玉瑶的打算之内。莫看眼下火凤在徽州颇有些横扫肆无忌惮的意思,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且不说已经没可能再和以前那般直奔京师金陵而来,后者的兵力配备已远不是当初可比,火凤真敢来,必然叫其有去无回。单说徽州当地,三两小城丢了也就丢了,大局仍旧稳定,火凤想要强攻大城,那她也就止步于此了。
强攻死伤最是多,此事众所皆知。而占据城池之后还有派人驻防。两项相加,也就意味着火凤可调兵力减少,防卫压力增强。待大梁援军一至,火凤还如何消耗。
是以莫看火凤目前在徽州的名声挺吓人,其实在高玉瑶看来,大抵也就是纸老虎,趁着萧姽婳开战之机,过来找点便宜。不然以她单独一方的实力,又怎么胡来。
高玉瑶到是想直接派兵去驱赶,大梁也不是没有多线作战的能力,然而高玉瑶心疼啊。新罗已然破落,这意味着高玉瑶的钱袋子很是漏了一个洞,哪怕先前仍旧积攒了不少老底,也架不住这般消耗不是,打仗这玩意,打的就是钱。
多一线作战,意味着要征召更多的民夫,影响民生税收不说,还会大规模增加口粮消耗。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事情,基于此,才最终决定在荆州之战结束后直接让赶到荆州的援军继续北上。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高玉瑶独揽大权已有些时日,哪怕是众文武极力反对的事情,高玉瑶也有自信逐渐让他们妥协,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可这一次,却不得不顾忌一群底层百姓以及大头兵的想法。真若军令强压,兵变基本必然,不得不选择妥协,像这般并非自己意愿的事情,可当真不多了。
从一开始的并不注重民心,到之后的有所理解利用,再到现在,高玉瑶才算真正体会到民心为何意。
当民心一统之时,其掀起的波浪,足够摧枯拉朽。就比如现在这事,假若强压导致这一军兵变,高玉瑶到是不怕,无非只是一少部分兵马罢了,但引发的后果以及连锁反应却不是高玉瑶随意敢赌的。这还只是一部分人所带来的影响,若是人数更多范围更广呢?
难不成真出现这种事的时候让她高玉瑶下台甚至要她的人头,当真也只能选择退让?
这绝不是高玉瑶能接受的,要知道她现在的努力,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她的孩子铺路。不管是谁,谁若阻挡,那就去死吧!
“太后,历城右卫以抵达徽州,以与逆贼火凤开战并传来捷报,斩首三千余,俘二百。”朝会上,兵部官员上奏。虽说大都督府的成立极大的削弱了文臣对于军事方面的掌控,但兵部自然是仍旧留存的,只是权力比之当初差了太远,俨然成了六部末尾。
“呵……”一听这战报高玉瑶就笑了,这是将她以及满朝文武当傻子了么?不满归不满,却不动声色的发问:“火凤领多少人马。”
“回太后,根据最新斥候消息,此女贼入徽州领兵六万。”回话的是大都督府的武官。
“历城右卫又有多少人马?”
“一万五千。”
“也就是说,历城右卫凭借他一万五千人,便打赢了领军六万的火凤?是他历城右卫太强大,还是火凤太无能?还是说,徽州所有将士皆是羸弱之辈,不及他历城右卫万一?当真好大的本事,既然是以少胜多,必然是打得人家火凤大军溃败而逃才有此果,可既如此,为何只斩首三千?俘虏二百更是可笑至极!”
说到这,高玉瑶气场十足的站起身来,目光犀利的盯着那上奏的兵部文官,质问道:“哀家且问你,可有历城右卫自身兵力死伤奏报!”
“这……这……许是路途遥远,多有耽搁……”
“哀家只问你有否!”
“回,回太后,并无。”
这兵部文官脸都绿了,原以为是捷报,这才主动上奏算是讨个喜露个脸,结果倒好,天知道会出这事,不然打死他都不冒头啊。
“所以哀家才一直言,外行人莫要管内行,捷报真假与否都无法分辨,谈何其他!”高玉瑶丝毫没放过机会吐了口钉子,刺的在场文官不要不要。扭过头,对大都督府的一位武官道:“梁副都督,以你之经验,以为事情真伪如何?”
这是个半百的小老头,但身板仍旧硬朗魁梧,一张国字脸留着大胡须,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板正严厉之人。然而实际上,了解他的,私底下都叫他梁大狐狸,所谓人不可貌相,这家伙狡猾着呢,最会明哲保身。
此梁姓可不简单,并非祖上世代延续,而是大梁立国后,开国皇帝赏的姓。原本差不多一介家奴似的人物,就因为跟对了人,一跃成为‘国姓爷’。当然了,本事还是有的,大大小小也跟着梁太祖打了不小战役,总归世世代代都与皇室关系不错,多有通婚之举。
这等勋贵外戚之家,向来都不受文官士子书生待见,索性问题不大,梁家向来是以武传家,也不需要依靠读书多厉害来奔出路。大梁立国三百载,勋贵外戚之家何止一二,按理说梁家这么个地位,很容易就冒出头来被人攻击,可事实上,勋贵家败落过,外戚家抄斩过,可唯独梁家,半分毫毛都没被动过。
无他,会做人!
比如说,一瞅局势不对,这位梁家当代家主梁伯安立马主动将梁家绝大多数积蓄毫不犹豫上供,连名义都想好了,为大梁诸先帝修缮帝陵。嘛,这玩意怎么修,还不就是高玉瑶的一句话么,瞧瞧,台阶都架好了,高玉瑶不收才怪。
这事传扬开来,一度引人嘲笑,认为梁家贪生怕死云云。结果便是,没过多久,高玉瑶屠刀举起,血腥将各大世家清洗了一遍。
而梁家,除了日子的确过的有点紧巴巴,可好歹完完整整的保全了。不但如此,还被高玉瑶抬举到了大都督府的副都督位置,成为有数的大权武官之一。至于大都督,这玩意就没立,显然高玉瑶自己兼了,也就是没直接封职位而已。
“太后,此事不曾亲眼见过,老臣也不敢断言真假。”梁伯安嘛,既然是老狐狸,又怎么可能轻易说出得罪人的话语。反正现在的情况,又不是高玉瑶逼得他只能说出固定的答案。
“你个老狐狸。”高玉瑶抬手指了指,看似不客气,其实反到是一种关系亲近之意,寻常的臣子,可没这待遇。的确,这老狐狸用的很舒心,很懂进退,不随意沾权,也不轻易过线,对于高玉瑶的指令也丝毫不推诿的执行,这么好用的人,哪找去。
“罢了,无非便是火凤无心与历城右卫正面交战,然后被历城右卫趁机抓住了个小尾巴,是以小有斩获。这样吧,梁副都督,择人前往徽州替哀家嘉奖一番,也要敲打一二。不是哀家不近人情,战功谁都想要,虚报瞒报从古至今都有,但若是太夸张,那就是将人当傻子骗了,任谁也不会高兴,诸位卿家以为是与不是?所以呐,往后这战功,还是莫要太过自信的好。梁副都督,哀家的意思,你可明白?”
“……”梁伯安瞬间无语,如果当真只是话面上的意思,又怎么会最后特地强调问询一遍?本来还想和稀泥谁也不得罪,可偏生高玉瑶不这么想,眼下也只好是依照太后的意思去办了。
梁伯安敢肯定,高玉瑶甚至连历城右卫是否当真胜过一小场都在怀疑,之所以这般说出口,也是大梁脸面,毕竟输给乱贼也就罢了,还谎报军功,这名头可不怎么好听。
所以此事的处置方式,如果是真有功劳,只是虚报,那好说,暂且以稳为主,敲打一二即可。可若是完全谎报,哈,不知道高玉瑶本就因为不得不选择准许历城右卫南下援徽州而不满么?就算没有问题,以后肯定也会找点茬,更莫说真有问题了。
也就是说,梁伯安选取派往徽州的人,说不得就要来一遍问责夺权,这种得罪人的事,不用问都知道是背在了他梁伯安脑袋上,可不是嘛,太后说了,嘉奖,也要敲打。仅此而已,再怎么敲打,也不包含问责夺权吧。
“老臣明白,定会叫人安排妥当。”梁伯安心下一叹,除了乖乖认命还能干嘛,反正得罪谁也比得罪高玉瑶要强。高玉瑶厉害是厉害,本事自是有的,大梁虽只剩半壁江山,但国力却是实打实的在提升,只是这性子,委实强势了些。
诚如高玉瑶所预料那般,火凤压根就没有和历城右卫交锋的意思。历城右卫向来驻守青州历城,乃是当初高玉瑶坐镇历城时所组建,只不过其兵丁乃至将领大多来自徽州。以他们的视角,徽州饱受战火之苦,家人亲眷生死不知,自然都是火凤的错,焦心之下,绝对很能拼命,火凤傻了才去直接打,远远的就开溜,若有机会自不介意反打一波,若无机会,便再制造些事端大可绕路北上入青州。
历城右卫的将领也不傻,知道以哗变为要挟迫使上头同意回援徽州必然留下很不少的印象,所以急切立功之心将功补过乃是必然,奈何火凤压根不给任何交战的机会,甚至还被利用这般急切的心理给小败了一场,死伤近两千人。
这些可好,逼着上头同意调军援徽州,结果一来就输,若是问责,一撸到底都是好的,闹不好脑袋都不保。也是这时候,火凤大军撤出了原本攻陷的一座小城,历城右卫二话不说立刻接管,甭管人家是怎么走的,反正这收复之功是有了。
再一瞧,城内有首级尸首若干,本是原来的守城兵丁,打仗么,又怎么可能不死人。只是,这却让历城右卫的将领动了歪心,于是一份捷报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火凤压根不知道居然有人用他们自己同袍的首级报了攻,还硬说是打赢了她火凤才斩获的。即便知道怕也是不会在意,有这般胡乱报功的将领,又有何惧之?巴不得大梁那边糊涂虫再多一些呢。
这也是高玉瑶大量提拔寒门的少许后遗症之一,骤然得到机会乃至获得高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平调整自己的心态,就跟有些人忽然中大奖一夜暴富之后性格大变一个道理,难免会导致一些人的转变忘了初心,不过总体而言,尚不算夸张,暂且只是少数人而已。
高玉瑶虽高高在上,但基本都在掌控当中,即便有所变数,也能及时调整。就好似此次萧姽婳来犯,其实压根没放心上,大家伙都没啥水师,荆州这个地界可不好开打,估摸着也就是不了了之,接下来基本便是军备竞赛发展水师。
而这一点,高玉瑶可不认为萧姽婳比得过自己,更莫说,荆州南郡,还有个安歌作用几万水师在那待着呢。对安歌而言,水师可是她唯一最大的优势,会乐意见到其他势力的水师崛起?
就算不想办法去遏制萧姽婳,起码也会和湘州方面开战,不管哪一条,高玉瑶都乐得其见。不过话说回来,近日应当是金人与突厥方面的决战了吧,也不知周少瑜幽州方面,又会作何安排。
可惜了,突厥的阿史那忽沁日暮西山,没有太大价值可言,而阿依努尔完全是周少瑜所扶持起来,自然没可能反过来牵制周少瑜。而金人向来桀骜不驯,并不是操控的好对象。
这可不好,阿史那忽沁和金人决战,不管结果如何,对于幽州绝对是有利的。说不好这两方便是两败俱伤。如此一来,周少瑜的势力上,不但南边的湘州一直稳定发展,就连北地也要彻底太平?
高玉瑶沉思者,决定要给周少瑜搞点事情,决不能让他这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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