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城外,朱雀军大营。
一开始的确是周少瑜率军驻扎在涿城内,然而彼一时此一时,周少瑜的三万军队如今只剩一半,而高玉瑶则得到了青州援军,这般情况,周少瑜傻了才会将军队继续放在城内。万一高玉瑶决定动手咋办。
周少瑜有点理解高玉瑶最近的疏远。按照原本的预想,周少瑜率军出现行营救之举,必然是能在高玉瑶那里刷一波好感的,若是寻常女子,说不定早就陷落。
然而高玉瑶到底是理性占主导地位的存在,正因为愈发对周少瑜动心,那么理智告诉她,不能再靠近了,因为没有结果的,哪怕现在关系再亲密,将来也会成为敌人,必定没有结果。
既如此,不若狠下心当断则断!免得进一步陷落影响将来的判断。
也因此,周少瑜更不将剩余的军队放在城内了。
“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想法了吧?”大营主帅营帐内,杨妙真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若以你的谋略才智、统兵之能,我相信即便战局再艰难,也不应当死伤如此。”
杨妙真早就生疑了,只是未曾明言,一直耐着性子忍着。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怀疑,除了一开始燕城城外的战斗有过献策外,李秀宁之后一直低调非常,从不主动说话,周少瑜说什么,李秀宁便做什么,这难道不很怪异么?哪怕死守城池之下并无何策可献,当也不应当是如此表现才对。
对此杨妙真有一定头绪,但也不能确定,还是要听听李秀宁亲口说出。
李秀宁表情淡淡的看了杨妙真一眼,随后又看了看空置的主帅位,道:“便如你想的那般。”
“哪般?”杨妙真追问。
“成长。”李秀宁回答并无迟疑。“周郎终究还是稚嫩了,若想做天下之主,凭现在的心性却还不够。”
闻言,杨妙真却是乐了,笑道:“果然么?”
“我知你意思。”杨妙真又道。“别人尚且不提,单说你李唐江山,乃父起兵之时,尚有妾侍子女亲族身处大兴,你是亲身经历过的,自然知晓后果是什么,跑得快的自然活了下来,可若跑的慢了,皆被追杀至死。自古成大业者,绝无真正良善之辈,你李家起兵争夺天下,是否真是顺应民心你心中清楚,隋制唐随,李唐建立,其实和隋朝并无太大区别。”
这话虽片面,却也不假。受历史等因素种种影响,在当时,世家影响力委实太过强大,隋文帝杨坚为削弱制衡,做出了太多的改变,比如三省六部制,再比如科举,这些都被唐朝沿用,此外隋朝实行的也是府兵制,而唐初仍旧沿用,若不是出了个武则天造成种种改变使得府兵制崩溃,让唐玄宗李隆基上台后改成了募兵制,那么估计府兵制会贯穿整个唐朝。
除此之外还有租雇调制,轻徭薄赋方面照样是在隋朝基础上做出一些整改。即便是律法,也是参照杨坚在位时期的《开皇律》的基础上修编而成。
且不说隋朝杨广功过与否,至少人家兴修运河让唐朝在经济上和战略上得到极大的便利。真要硬说,说唐朝就是一个翻版隋朝也不算太过分。
不过成王败寇么,杨广被钉在耻辱柱上,而唐朝因为其强大为后世所铭记并以此为荣。
当然了,杨妙真此时并没有深入讨论这方面的意思,而是针对一个合格帝王尤其是开国皇帝应当是什么样而做出评论。
任何一个开国皇帝,哪怕表面上以及历史上再仁善,可究其本质,仍旧还是心狠手辣心肠坚硬之辈,君不见像刘备那等仁德满天下的家伙,抛妻弃子也是家常便饭么?总归在大业面前,什么都得靠后。若以此来评断,那么周少瑜肯定是不合格的。
周少瑜想要维持本心的想法,在大业面前当真显得很是幼稚,李秀宁虽然也喜欢这一点,却也知晓这绝不是一个合格开国君主需要具备的东西。
当然了,未必真是说硬要周少瑜变成那种‘合格’存在,但起码心要再硬一些。在李秀宁看来,周少瑜经历的终归还是太少了。
就拿打仗来说,周少瑜的确带兵打过仗,但这其中是否当真有大规模的硬仗?且长期获胜之下,己方死伤也甚少,压根无法给周少瑜带去更多的震撼和想法。在此之前,己方死伤上万?这绝对是周少瑜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兵者,大凶。说穿了,对于这一句,周少瑜完全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太嫩了,必须需要磨砺,这便是李秀宁的想法,哪怕最终周少瑜真变成了那种‘合格’,李秀宁虽不愿看到,却也不会有悔。
只是,杨妙真却不会这么看。
“当局者迷啊。”杨妙真如此道:“你又何苦执着于要将周郎改变成那样呢?届时怕是众姐妹也不会对你不满的吧。固然历朝历代的开国君王皆是心性果决坚硬之辈,可周少瑜的情况又岂非他们可比?
我的想法却也简单,周郎若想隐居过那农家乐趣的日子,我便陪他隐居。周郎若想放牧骑马高歌,我便陪他游历草原。而周郎若想问鼎天下,那么妾身愿为马前卒,替他打到任何拦路者。我此意,你可明白?”
李秀宁诧异的看着杨妙真,以她之智,自不会真傻乎乎的将这话当做是杨妙真在表达她对周少瑜的情感,这里头大有深意。
杨妙真话语中的‘自己’,不单单只是她自己,也可以代表着诸多姐妹,而她们,皆是以周少瑜为主的。周少瑜愿意做什么,她们自然会以周少瑜为中心,按他的想法做下去。
很显然,周少瑜如今是在谋划江山,那么自然的,众女子也以此为目标尽心尽力的帮衬。
人无完人,周少瑜自然也是。不过即便有所缺陷也不怕,这么多姐妹,足以弥补周少瑜任何的缺陷,可以说,哪怕周少瑜是个傻子,照样能想尽办法将他送上皇帝宝座。
既如此,又有必要非得周少瑜达到那个所谓的‘合格’标准?要知道她们这些姐妹可不算周少瑜的属下随从,而是完完全全的一家人,和那些说不得连媳妇都要防的开国者区别大发了。
再说了,如果周少瑜当真变成了那种大业为重的存在,众姐妹还真会像现在这般不离不弃么?要知道皆身为历史留名的奇女子,谁还没点性格?也就是像班昭那种恪守妇德的存在,才会不管周少瑜什么样都会不离不弃吧。可即便如此,即便身留,也难免心离,产生隔阂。
是以杨妙真的意思,就是在委婉的表示,你这做法完全多余没有必要,现在这模样不挺好的么,何必非得做出改变,周少瑜不足,自有我们一同补上,这样一来,还怕什么?
“当然了,便如你所说,到底还是嫩了些,随着局势发展,将来要经历的战事只会越来越大,死伤也只会越来越多,与其到时候触不及防,不若此刻先经历些许。反正先前的情况即便再好的法子,也照样会死伤不少人。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杨妙真最后道。
杨妙真看的清楚,周少瑜虽然什么没说,神色也依旧如常,但对于死伤万余一事,仍旧难以释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方面,自然说明周少瑜的性子是不错的,对外人尚且如此,何况她们这些自家妹子。而坏的方面,如此情况便久久放不下,那将来若是死更多人呢?岂不是要将自己憋死?
所以这一次也就当打预防针了,谁让周少瑜曾经经历的战事死伤都很小呢,也该刺激一下子。也因为这个,杨妙真在大致猜到李秀宁打算之后没有出言阻止的动作。
只是此事也需要一个度,别周少瑜真变成那种‘大业为重六亲不认’的家伙,那事情反而不美。
李秀宁低头沉思片刻,再次抬起头时,一抱拳,道:“受教,到底还是低估你了。”
杨妙真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哪来什么低估高估的,我这人呐,若可以不动脑,还是不动的好,难受的慌。”
两人的关系其实有点微妙,一直以来,李秀宁都以统兵打仗之能而出众,而杨妙真,则以个人武力勇武方面最是无人可比。二者配合之下,效果非常。
然而虽然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将领,可带兵之人,谁还没点竞争心理?二者都能胜,且配合起来也是绝佳,但在佩服对方的同时,难免会有一些竞争的想法,只不过因为都是自家姐妹,却也不会出现什么恶性情况。
按时间来算,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李秀宁曾自以为对这个‘对手’颇为了解了,只是眼下看来,完全不是。
李秀宁忽的想起很早以前周少瑜曾说过的一句话。
‘妙真她除却武力之外,其实谋略内政也是蛮厉害的,可惜,就是懒的慌。’
如今看来,此话一点不假。仔细想想,李秀宁也发现完全是自己的疏忽,若翻看历史就会发现,杨妙真除却个人武力值彪悍且有统兵之能外,留下的不少事迹皆说明她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很有谋略,而内政?开玩笑,能做‘女高官’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会内政?
只是性格使然,若无必要,委实不爱动脑,喜欢大大咧咧直接一点。而被周少瑜带到大梁后,聪慧的女子压根不缺,完全不需要杨妙真去全力表现,安安心心带兵即可。杨妙真既然乐得如此,也就一直不曾表现更多的才能,时间一长,却是真叫人给忘却忽视了。
说起来,还真是叫人嫉妒啊。
论武力,杨妙真是公认的女宗师,其所创下的杨家枪法流传甚广影响颇大。而在她所处的年代里,真真是一枪挑便天下,无人可敌。
论智慧,啧,也就是这妮子懒得动脑,不然绝对惊才艳艳,叫人高山景仰。
此外还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实在有点完美过头了。
眼下待在城内的周少瑜压根不会知道,二女已经就他的问题很是商讨了一番,当然更不会知道她们还想着不动声色的改变一下自己了。此刻的周少瑜,正烦闷着呢。
翻脸不认人,大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封摄政王,说的好听,可实际上还是为了高玉瑶的一系列操作,好让周少瑜领幽州,以此在高玉瑶不直接占有幽州的情况下,表示此番北征的大胜与失地收复。
然后除此之外呢?
端茶送客!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
这就委实有点绝情咯嘛,不带这样的,真说断就断?就算周少瑜有预想过这一天,但事情来的这么突然,一下子还真就难以释怀。
出了涿城,不由望向了一片空地,不久前,周少瑜曾在那搭了一个棚子,用于和高玉瑶见面,只可惜因为李秀宁她们跟随的原因,却是没有发生一些喜闻乐见却又不能见人的事。
“或许再见面时,只会是生死大敌了吧。”周少瑜颇有些神色复杂的自语道。
如今高玉瑶还要继续待在涿城,还有一些后续事宜需要处理,此外便是收拢先前溃败的残军,至少一时半会的还走不了。在没有完全准备好之前,高玉瑶是不会轻易回师的,因为这一次她的对手,可是她的父亲高渐申。
至于周少瑜,已经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但仍旧下意识的拖延拔营回程的指令。好在拖延的也算名正言顺。
战死万余,这么多人自然没办法全部带回,真强行拉回并州再行掩埋,早就发臭乃至腐烂了。是以周少瑜实行的活化,弄清楚每个人的身份,贴上标签,好带回去‘各自归家’,处理好这些,还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安魂仪式。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周少瑜忽然发现,涿城外那处空地,不知何时居然再次搭起了一个大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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